《南柯(SC,1V1)》 1、初遇 迟野搬到隔壁的那天,是春天第一个可以穿裙子的日子。 姜华穿着爸爸新买的小公主裙兴奋地跑出家门,刚拐过弯就撞到了一个男孩身上。 “小丫头?” 男孩顺势抱住她,低头看着冲进自己怀里的小奶娃,没在意被冰激凌蹭脏的上衣,目光全被娃娃明亮的大眼睛吸引。 真漂亮,和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 “哥哥。” 洋娃娃开口说话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一个男人就从娃娃身后走出来抱起了她。 “他是迟野。” 爸爸告诉姜华这就是他朋友家的孩子。 “小野其实应该叫小华姑姑。” 姜华的爸爸姜谦老来得女,她的辈分比别人都大。可是面前的小孩子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还高了这么多出来,怎么她就成了姑姑呢。 “哥哥,就是哥哥。” 她很执着地叫他哥哥,迟野从滞愣中回过神,勾起一丝带着些得意的笑容。 他一直想要个妹妹,可爸妈却觉得自己一个已经够头疼,不肯添第二个孩子。 他们不给添,自己还不会找吗?水灵灵的小丫头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乖,你叫小华?” “嗯。” “要不要来哥哥家里玩?” “要。” 她向迟野伸出手,男孩很受用,抱起小姑娘回到自己家。 文馨见儿子抱了个小丫头回来,惊讶之余也逗他:“谁家的小姑娘让你拐来了?” 她早看到了跟着他们的姜谦,也在心里惊讶了一把,老姜四十多岁得来的女儿,模样居然这么讨人喜欢。 “迟野总想要个妹妹呢。” 男孩脸色有点红,被说中心事的他不好意思再抬头看大人,抿着唇把小丫头带到自己房间。 把他珍藏的玩具都拿出来给她。 姜华看着从没见过的飞机坦克满是好奇。 “这些都是我爸爸给我的。” “他是你爸爸吗?” 写字台一摞儿童图书旁边,放着一张摆台。一家三口之家笑容灿烂,年纪再小一些的迟野靠在父母中间,男人一身军装,他也有样学样挂了一把仿真枪。 “嗯,他在做很重要的事。” “等我长大,也会像他一样,守护一方和平。” 男孩说得有模有样,眼里带着光。 姜华年纪太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记住了浮光中青涩的侧脸。 从那天开始迟野身后多了个小尾巴。 大家都知道,小尾巴是姜家的小女儿,模样俊俏可爱,粉雕玉琢,谁见了都要逗逗她。 和姜华性格内向不同,迟野搬家到这儿没几天就和小镇上的同龄人交上了朋友,上了小学也是班里人缘最好的一个。 迟野上学晚,到了初中,稚嫩的脸庞初显少年英俊,本就颀长的身材加上年龄,更是在一群还未开始发育的男孩中出挑,周围的小姑娘也有意无意地多了起来。 “我妈不让我在外面待太晚。” 迟野冷冷地拒绝了女同学的生日聚会邀请,对面的女孩一脸尴尬,拿着卡片的手不上不下,红红的眼圈好像快要哭出来。 “哥哥。” 姜华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她好像要哭了。” 隔壁班的班花,平时高傲得很,难过的模样确实我见犹怜。 迟野闻声眯着眼睛看向她,姜华心脏猛地一跳,躲开了他的注视。 这双眼睛她看了十年,可现在闪烁的情绪却是陌生的。 “太晚了,咱们家有门禁,你忘了吗?” 男孩声线懒散,“咱们家”三个字却咬得死死的。 姜华再抬头,迟野已然变回平时那副在她面前悠闲的神情。 “走了,我带你回家。” 姜华坐上迟野的自行车后座,用充满歉意的眼神看着那个还愣在原地的女孩。 他们越来越远,那女孩忽然抬起头,深深的怨念让姜华一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种情绪,慌张低下头。 从上小学开始姜华便被托付给了迟野家,她还认了迟野的爸妈做干爸干妈。 干爸很少回家,干妈是医生,工作也很忙,说是托付给迟家,不如说是让迟野照顾她。 文馨刚开始怕迟野不耐烦还偷偷看过两人,见儿子领着妹妹回家表情严肃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便打趣姜谦:“你看他们俩这么好,我们结个亲家啊。” 谁知姜谦搓着下巴想了想后说,“也行,那你看好你儿媳妇,我先去上班了。” 从此姜华算是归了迟家,别人也开始有人说她是迟野的小媳妇。 “迟野,又接你的小媳妇回家啊?” 住在姜华家前院的伯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迟野勾了下唇,姜华没听到他说话,在大人眼中却是默认。 他把自行车支在一边,让她先回家。 姜华向来很听迟野的话,她走进自家小院,迟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慵懒的眼神聚起光。 其实他的自行车还没落锁,今天是小姑娘的另一个生日,只是迷迷糊糊的她忘记了。 男孩又骑上自行车,刚开始怕她听到声音将动作压制得很小心,还频频回头,直到自己骑过拐角。 2、生日快乐,小笨蛋 半个小时后迟野提着草莓蛋糕回家,看到院里的情景先是愣了一下又笑了出来。 姜华躺在躺椅上,整个身子很放松地睡着,连头顶落了朵梧桐花都没叫醒她。 她换上了一条素色的棉裙,长长的裙摆掉在地上。南城四月的空气湿润清冷,仿佛在她莹白的皮肤上结了一层细腻的霜。 少年浓密的眼睫落下来压住纤长眸子,他把蛋糕盒子打开放到姜华旁边,清甜的奶油味盈满四周。姜华早就饿了,果然闻到味道的她睁开了眼,舔着唇,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人。 迟野在一片梧桐的阴影里,微红薄润的唇翘起柔和的弧线,一双狐狸眼神色促狭。 “生日快乐,小笨蛋。” 姜华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的农历生日,在清明前后,正是南城温度最舒服的日子。 “谢谢哥哥。” 迟野不吃甜食,看着姜华吃完了半个蛋糕,心满意足地又躺下。 文馨临时回来一趟,她到家时两个孩子正在姜华房间里写作业。 这次考试姜华的数学成绩不理想,迟野比她还急,每天按着人做数学题到十点多才肯放她去去睡觉。 独处的时间,她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在自己身后,静谧房间只有笔尖划过书本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很久,姜华看到一个字眼,忽然想起那双委屈的眼睛。 小镇上人不多,学生自然也少。她在一班,迟野在二班,那个女生是三班的班花,叫郑铃铃,人如其名,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好听。 其实她并不关注谁是班花这种事,还有人说她是一班的班花,但是这种名号并没给她的数学成绩增加几分,所以被她归为无用的东西。 她有限和郑铃铃见面的那几次,那个女孩都扬着头走路,骄傲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今天当着那么多人被迟野下了面子,羞愤可想而知。 不过有一件事她好像知道了,关于为什么郑铃铃要那么看着自己。 还有。 迟野给她买的蛋糕很甜。 她转过身,和迟野对上视线。 “哥,郑铃铃喜欢你。” “谁是郑铃铃?” 迟野挑起一侧眉头,那表情十分疑惑,不像在假装。 “......” 行吧。 是迟野的作风,目中无人。 “就今天,让你去参加她生日会那个。” “她啊,我都不认识她,莫名其妙的女生。” 姜华提了下唇角,眼前的男生还是那个护她长大的迟野哥哥。混不吝地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却会为她已经忘记的生日准备蛋糕。 这时迟野忽然站起身,按住她面前的练习册合上。姜华没来得及收回笑容,被迟野看得一清二楚。 “不写了,去睡觉吧。” 他说完看了眼窗外聚起浓云的天空,黑漆漆的,孕育一场风雨。 文馨过来给两人送牛奶,迟野收回目光,“我今天睡这边。” 女人点点头,“也好,我今晚上夜班。” 然后把空了的杯子又带回去。 姜华的母亲早逝,姜谦经常出差,姜迟两家都各自有一间屋子留给另一个孩子。 半夜,迟野被雷声惊醒,地上已经淌开一条小河,雨水顺着窗缝汹涌地流进室内,窗台下悬着几条不间断的水帘。 “啪——” 有什么东西打碎了,迟野皱了皱眉套好上衣,姜华那屋亮着灯,低低的抽噎声被雨声掩映得十分低迷。 哭声将他的心脏蓦地抓紧,推开门,地上有个摔碎的水杯,姜华蜷缩成一团,苍白无血色的脸蛋附着汗珠,他拉下被子,见她紧咬着唇,齿痕泛开狰狞突兀的猩红。 “哥,我肚子疼。” 迟野瞥到姜华睡裤上的血痕,目光一瞬间生出慌乱。 生物课老师教过的,这是女孩的初潮。 “你等我一会儿。” 男孩打了把伞,红着脸跑回自己家里。 他妈妈肯定有那个东西。 可他找了半天只在厨房里找到一袋红糖,翻遍家里的角落也没找到女人用的卫生棉。 “小华。” 迟野端着热好的红糖水送到姜华唇边,“喝了它。” 甜丝丝的姜水灌下去,温暖了冰凉的身体。 “你去哪儿?” 迟野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他回过头,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出去一趟,不用等我,你先睡。” 镇上的商店早就打烊,只有去市区的路上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迟野看了眼雨伞,骑着自行车冲进暴雨中。 - 姜华觉得自己的小肚子往下坠痛,尤其是中午还吃了许多冰激淋。 好在迟野及时端来的那碗红糖水,驱散了团聚在身体里的寒气。 家里没有其他的女人,没有人会准备卫生巾。她想到早逝的母亲,心里一阵难过,红着眼圈找出两包纸巾。 浑身湿淋淋的迟野提着一个塑料袋跑进屋里,他看到姜华在客厅,清俊的眉眼随即升起一丝愠怒。 “谁让你出来的。” 他身上被雨水浸透,浑身散发着清冷的寒意。 姜华一愣,目光随着迟野的手瞥到桌上。 他扔在桌子上的袋子敞开了口,滚出两个粉色的包装。 当她看清那是什么的一刻,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3、傻子 “我错了。” 迟野冲了热水澡,恣意少年此时垂头丧气坐在姜华床头,硬气半个小时都坚持不住就和她服了软。 女人真是水做的,她一直哭,中间去了一次洗手间都没有停,现在躺进被窝里,还是哭。 “我不该凶你,你别哭。” 迟野吞动了两下喉结。 姜华摇摇头,把刚才自己热过的另一碗红糖水推过去。 “没生你气。” 迟野不敢怠慢,端起来喝光,盯着姜华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你看你像不像个小包子。” 盖着他给搭上的两床被子,小小的人瘦瘦的脸,和食堂包子里的馅一样小。 姜华听了也跟着他笑起来,随后又抿起唇,垂着微红的脸蛋,拉起他的手放进被窝。 “你手凉,这儿暖和。” - 期末考试过后,为了放松,二班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组织了一场出游,姜华作为迟野的妹妹也在被邀请的行列。 这次出游不仅一班二班,三班的人也有。段彦臣的父亲包了一辆大巴送大家到市郊的自然公园,姜华一上车就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郑铃铃,郑铃铃显然也看到了她,笑着的脸一下子垮下来。 姜华当作没看到,她身后的迟野目光只盯着他看好的座位,丝毫没丢给郑铃铃半个。 自从姜华开始学声乐之后,耳朵里总是塞着耳机,她站在荷花池边轻声哼唱小调,等迟野拿午餐过来给她。 “也不知道迟野看上她哪里了。” “数学估计又考得一塌糊涂,除了身材脸蛋还有哪里好,再说了铃铃你也不差啊。” 姜华眉心紧拧,这个“她”要不是说她就怪了。 数学的确是她的弱项,在班里排名中等,可绝对达不到她们说得一塌糊涂的地步。 “这谁?” 突然出现的迟野吓了她一跳,他的反应比自己还大,伸手撩开几片大叶子,直直看向路对面。 郑铃铃和她旁边吃饭的女生听到声音回过头,愕然地看向不该在这里的人。 “你数学考多少分?” 迟野根本没想等那女生回答,看了她一眼,“你什么脸蛋什么身材,也好意思说她?” 虽然阴阳别人的时候很热闹,但轮到自己大抵是个人都受不了。 女孩愣了几秒,顾不上拿包,捂着脸跑向没人的地方。 段彦臣是和迟野一起来的,他看了整场戏,郑铃铃一见还有其他男生,眉头立刻沉了下去,越发不善的目光看得姜华浑身不舒服。 这女的怎么回事?脑子有病? 说她的是迟野,看笑话的是段彦臣,屁都不敢和他们放一个倒是对着她瞎使劲。 “别搭理她。” “丑人多作怪。” 迟野挡在她面前,铺开野餐布和她分享两人背来的零食。 刚才迟野怼回去的那两句声音不小,除了段彦臣还有几个人也听到。闲话传开免不了被添油加醋一番,大家也不傻,回程路上连带看郑铃铃两人的眼神都复杂起来。 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精力无穷,迟野和几个男生疯累了,一路上都靠着姜华睡觉,她看着郑铃铃沉默的背影,却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 郊游三天后是回学校拿成绩的日子,迟野的父亲会在今天休假回家,一大早文馨就请好假去了市场,就连姜谦也从外地回来,拿出自己收藏的酒,准备和这位忘年交喝几杯。 两个孩子心情很好,姜华坐在迟野自行车的后座上,他骑得很快,带起温暖的风吹扬鬓角柔软发丝,连阳光都不再觉得那么刺眼。 “抱好。” 迟野说完,姜华搭在他腰间的手臂立刻收紧。快到学校的那段路很颠簸,每次迟野到这里都会提醒她抱紧自己。 单薄的布料下是坚硬精壮的腰肢,姜清雨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中,迟野已经从五岁的娃娃变成了初具成熟男性轮廓的清爽少年。 学校大门口就在眼前,迟野放慢了速度,姜华跳下车,两人配合得很默契,他停稳还回头朝她扬起笑脸。 两人踏进校门,心思细腻的姜华先感觉到氛围不对。 “哥。” 接着迟野也察觉到了,段彦臣急匆匆走过来,趴在迟野耳边说了什么,阴云瞬间涌上男生眉宇。 “谁说的?” “还能是谁,就那位呗,天天看这个不顺看这个不爽,真把自己当颗菜了。” “怎么了?” 姜华狐疑看着二人,迟野张了张口,“没事,你去班里吧,一会儿我去接你。” 迟野走得很急,这还是第一回他先自己离开。 姜华看了会儿他的背影,一个人走向教学楼。 她刚走到三班后门,就听到有人在大声说话,几个没有过交集的同学,正眉飞色舞地说着谁的八卦。 “听说是从死人肚子里剖出来的,日子没够,是早产。” “怪不得学习差呢,原来是没发育好的傻子。” 一阵哄笑,也有人听不下去,却因为忌惮那几个学生没人敢出声反驳。 “姜华。” 一只软软的手从身后扯住自己,韩静看了眼门里,怯怯地说:“你先别进去了。” 姜华握着拳,浑身绷紧力气,惨白的嘴唇不停发抖。 “你让大人过来吧,学生都惹不起他们的。” 韩静说完匆匆离开,教室里的人还在绘声绘色地描述她的故事。 她想上去争辩,身体却像丧失了全部血液那般冰冷,双脚黏在地上,沉重得抬不起来。 “我去你妈的!” 余光掠过一道黑影,一个人影忽地冲进教室,狠狠一拳砸在那个男生脸上,他的笑容瞬间被砸得粉粉碎,捂着胸口吐出一颗牙。 4、打架 姜华眼中的世界被抽离了一切,只有站在视野中央的男生。 迟野喘着粗气,胸口沉重而快速地起伏着。 依然保持着握拳姿势的右手垂在身侧,手背凸起的关节血肉泥泞,筋脉蓬勃跳动。 “你疯了?” 被打的学生不可置信盯着自己吐在手心的牙,他愣了一会儿,攥起拳头和迟野厮打在一起。 迟野生得身材高大,男生没占到便宜,拳拳到肉,听得人瘆得慌。 他的朋友纷纷退到一边,看着他挨揍没人出声。 “哥!” 迟野举在半空的手顿住。 “小华?” 他这才看清手里拎着的人,面容遍布青紫,浮肿的肉将眼睛都挤在一起。 “别打了。” 迟野扔下他,眼神里有小孩子被人发现做错事的慌乱。 姜华小心擦拭他两只手上的伤口,有人去叫了老师,三班的班主任一路小跑赶来,看到自己班的学生成了这样这样,让迟野站在一边不许走。 她去找了二班的班主任,联系了双方的家长。 本来是来看好戏的郑铃铃已经吓傻,老师出去之后,迟野阴沉沉的目光转而到她身上。 她浑身一抖,侧过身装没看到。 “装什么呢?不是你说的吗?” 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扔在她身上,她的脸色又灰白了几度。 那是前天课外班时她给那男生传的纸条,居然到了迟野手里。 “你要不是个女的,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治治你那个破嘴。” “人丑,心更丑。” 三班门口几乎围满了半个学校的学生,郑铃铃的骄傲被自己暗恋的男生撕得粉粉碎,不敢抬眼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从前天开始就有人传,一班的班花是早产的傻子,加上她不爱说话,真有好事的人信了。现在看到这一幕,同学们大概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喜欢你,你有必要,这样吗?” 姜华眉头蹙得更深,到了这个地步,郑铃铃和迟野说话腔调还是软软的,对自己倒是一点情面不留。 “心思放正地方,你那点分也好意思给别人造谣。” 年级大排名出来了,刚刚在打架,班长还没时间公布。 迟野拿起名册看了一眼,郑铃铃的名字被远远甩在姜华之下。 他没再看她,拉起姜华的手走出三班教室。 姜华看着地,迟野看着她,忽然凑近。 “别听他们的,嗯?” “迟野,我确实是,妈妈车祸死后才出来的。” “你叫我什么?”迟野眯起眼,露出危险信号。 姜华缩了缩头,“哥,哥。” 这下迟野才满意,“没大没小的。” 也不知道他是没听到后半句,还是故意忽略了,总之这件事没再提起。而他始终风轻云淡的眉眼也让姜华突然释然,这本就不是她可以改变的事。 半个小时后,文馨来到学校,她听说儿子打架十分震惊,眼下看着他血淋淋的两只手,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说吧,是怎么回事?” 迟野留意着余光里的姜华。 “他嘴欠,想揍他。” 三班班主任很生气,文馨没问迟野,回去前和对方家长商定了赔偿事宜。 他们回来时没有直接去迟家,而是先把姜华送到自己家。 姜华眼皮开始跳,在她的记忆里迟涛是个严厉且不苟言笑的父亲,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学校里“欺负”同学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管。 恐慌感随着时间分秒流逝而增长,她去储藏间找到父亲,惴惴不安地将上午学校发生的事和他叙述了一遍。 姜谦摸了下女儿的头。 “我们去找他。” 迟家大门紧闭,棍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另人浑身发凉。 姜谦推开门,堂屋地板上跪着赤裸上身的迟野,迟涛冷着脸,高高扬起的棍子一下下落在男生身上。 “哥!” “迟叔叔你别打他了,他不是故意和人打架的!” 姜华趴在迟野身上,他忍着疼想阻止姜华说下去。哪怕是解释,他也不想重复那种话,更不能接受从姜华嘴里说出来。 “是他们先造谣我,哥哥才打他们的。” 堂屋里安静下来,只剩迟野凌乱的呼吸声。 迟涛眉心折痕渐消,姜谦打圆场将他拉进屋里。 文馨叹了口气,用一根手指戳上儿子的脑门,“你个犟种,怎么不说?” 迟野背上的伤口深深浅浅地交错,姜华看着翻起的皮肉毫落下眼泪,不小心滴在他身上,又慌忙撤到一边。 她扶着迟野回到屋里,他的房间里飘着一股清淡的洗衣粉味,血腥味的突然涌入让氛围变得肃杀落寞。 纤纤细指捻着棉签给他上药,迟野听到抽噎声,无奈转过身,轻轻擦掉她的泪珠。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又哭了。” 5、“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 天知道当时迟野听到郑铃铃传出的闲话有多生气,要不是她是个女生,真想打到她亲妈都不认识。 这顿棍子他挨的很值,迟涛对他一向严厉,知道他打架下了狠手,后背上绽开一道道紫红,伤口的视觉冲击引得心惊肉跳。 姜华尤为内疚,整整一个礼拜都在迟家陪着他,给他上药,轻声细语地问他疼不疼。 姜谦为了安慰女儿,也给她买了一辆自行车。 之前姜华想要,姜谦怕她出危险一直没给。这次有迟野担保,姜华也保证自己出门肯定会跟着迟野,姜谦才放心让他们一起骑车上学。 一周后,迟野彻底好了,他第一件事就是骑上自行车到姜华家门口,等着小姑娘推着奶白色的女士自行车出来。 姜华除了校服,平时最爱穿的就是裙子。而这次她换上了一条淡粉色的短裤,细白的长腿露在外面,和长裙飘飘的温婉相比多了几分活泼。 “你在前面骑,我跟着你。” 姜华运动天赋差,她骑得摇摇晃晃,又因为害怕时不时回头停下。 迟野把自行车支在一边,一边跑步跟随一边扶着她的车后座。 “我扶着你,你放心骑就行。” 听迟野这么说,她抿着嘴转过身,虽然还是左右摇摆但却可以就着他的力量稳住。 几圈过后,迟野悄悄松开了扶着后座的手,跑步的步伐却一步也不敢松懈,紧紧跟着她。 “迟野,你松手了吗?” 姜华慌慌张张问他。 “嗯,早松开了。” 迟野喘着气,额发在眼前晃动。 笔直的小路在前面被一面墙截断,马上就到转角,忽然有一辆摩托车拐过来,姜华想要躲开他,身子一歪就朝着地上倒去。 迟野从身后抱住她,那辆摩托车绝尘离去,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圆溜溜的杏眼望向他:“我以为我要摔了。” “怎么会让你摔了。” “回家吧,该吃饭了。” 姜华重新骑上自行车,迟野跟在她身后慢跑。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跟着你。” “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 正午的阳光穿过少女扬起的发丝,她身上的馨香一路飘向后方。迟野仰起头,折射进眼中的光线散开七彩的光晕,一圈一圈,仿佛树木的年轮。 - 这个暑假,姜华最大的收获是学习了一项新技能。开学前一周,作为报答,她熬夜陪着迟野补作业。 两个人成绩差不多,迟野也属于上等,只是他偏偏不爱写作业,平时还好,一到大假期就要恶补。 这就导致他们开学那天都没睡醒,第一天一起骑车上学,哈欠连天,连段彦臣叫他们都没听见。 “新装备?” 段彦臣看了眼和迟野并排的姜华,一个暑假不见,女孩束在后脑的马尾长了一些。 然后又看向迟野空了的后座,今天他自己来的,想也没想就要坐上去。 “诶——” 迟野叫停了他。 “怎么了?带我一段。” 迟野按着后座,“不带,这是小华的专座。” 说着把自行车推给段彦臣,自己则骑上姜华的自行车,像过去一样带着她。 段彦臣夸张地“啧”了一声,上车跟上两人。 “你就得瑟吧,等以后姜华有了男朋友,看她还要不要你这个哥。” 他随口一句,没有等到气氛结冰已经加速闯进了几个男孩中间。 迟野的速度慢下来,刻意与他们拉开差距。 姜华贴着他的后背,感觉到他周身温度的骤降,满眼迷茫。 “小华。” 良久,他才说话,到校门口只剩几步远,迟野走了那么久。 “不能早恋,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 “我知道啊。” 她才没想过早恋好不好,任何阻挡她奔向美好未来的人和事都得绞杀。 姜华对迟野说了自己的想法,并且神色故作凶恶地做了个掐死的动作。 迟野不自然地垂下眼,锁车时偷偷摸了下自己的脖子。 有疼痛的幻觉。 “不是那个意思。” “反正,如果以后你喜欢的人,一定要经过我同意......” 学校门口车流密集,迟野拉着姜华的手走过马路,高昂的鸣笛声淹没了刚刚那个没有结果的话题。 一片绿植挡住他们的身影,只有蓝白相间的校服还依稀可见。 - 初三那年的寒假,姜华学声乐满两年。 她声音底子好,唱起古典歌剧空灵婉转,专业老师对她十分有信心,给了她一个参加专业比赛的机会。 虽然是分阶段的,但是奖项结果的含金量依然很高,对于未来要走特长道路的人来说也很重要。 所以这个寒假姜华变得尤其忙,专业教室和家里两点一线,连睡觉都在思考舞台情绪。 她很久没和迟野一起出去玩,好像也没怎么交流,每次都是她讲,他听。 但是每天她下课后,不管多晚,都会有个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在路灯下等她。 6、白头 姜华走出单元门,幽幽夜色被一片皎洁的莹白取而代之。 枝头和建筑的屋檐上落满积雪,明亮的雪光反射到眼底,濯静了世界。 她小跑奔向路灯下的影子,少年静静眺望远方城市明明灭灭的灯光,投在脸上的光影燃烧出他立挺清晰的轮廓。 “哥!” 雪地上印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小姑娘扑进他怀里,温热的呼吸落在胸口,暖意透过毛衣渗进皮肤深处。 “今天怎么这么早。” “下雪了,老师让我早点回家。” 姜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仁静谧清亮,闪着灵动的光泽。 迟野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他的肩膀和头上都存了积雪,犹如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 姜华的眼睛眯成月牙,伸手为他拨弄掉雪花。 “白花花的,像老头儿。” “那有什么的,就当提前让你看我老了的样子。” 迟野假装不经意说着话,手却在旁边的绿植上拢了一把雪花,趁她不注意撒在她头上。 “所以我也得看看你变成老太太的样子!” “迟野!” 姜华在身后追他,迟野也不跑远,总是和她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她抓不到自己,小脸蛋气得红扑扑。 “生气啦?” 她停住了,迟野果然带着试探过来问她。 姜华暗自扯了下唇,她才没那么爱生气呢,不让他走近了她怎么拿雪球砸他。 “诶!——” 握在手里的雪球看准时机扔出去,把迟野砸得一懵。 他盯着衣服上的雪球碎片,从地上抓了两把雪朝着姜华跑过去。 安静的小路上响起嬉笑声,雪球飞来飞去,二十分钟的路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家。 他们跑进家所在的小巷,巷口已经挂起代表节日的红灯笼。 热烘烘的颜色像燃烧在雪中的焰火,隐隐约约的炮仗声从巷子深处传来,热闹离他们很远,说笑的少男少女一下子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显得嘈杂。 “初十我比赛。” “嗯,我送你去,给你做个横幅挂上,再做几个牌子......” “停停停——” 姜华掐了掐他的腰窝,迟野咬着牙转过身,擒住了她两只手。 “我又不是开演唱会,是比赛,比赛。” “你只要去看就行了,那天我爸爸也请好假了。” “我肯定去啊,这么多年哥哥缺席过什么啊,不仅我去,我妈也会去的,到时候把我们冠军迎出来多露脸。” 迟野越说越没边,姜华跳上他的背,他稳了稳身体背着她跑向家的方向。 挂在树上的小号灯笼掉了一个在脚边,迟野弯腰捡起,递给了姜华。 - 晚上七点多,姜华含着一块玉米味的糖,面前的电视机一遍遍重复晚会前的采访,喜气的背景音乐将她洗脑,她开始在脑子里念它的谱子。 文馨一边做饭一边念叨不知道迟涛什么时候能回来,姜谦在晚会开始前十分钟才到家,他进门时桌子上已经摆上满满一桌菜,席子上还放着不少包好的饺子。 每年的除夕他们几乎都是这么过,临近零时,迟野从储藏间里拿出两挂鞭,用姜谦给他的烟头点燃,然后一刻也不耽误地跑向屋里,两只手紧紧捂住姜华的耳朵。 ——这个习惯从恢复放鞭开始从未断过。 那年五岁的迟野放炮吓坏了自己疼爱的小妹妹,他整个过年期间都蔫蔫的,任凭大人怎么哄都没哄好。 之后他便不再和其他男孩一起追逐放炮,还是最近几年姜华说跨年时别人家热闹喜庆,偏他们冷冷清清,才象征性地放上两挂鞭。 鞭炮燃起的火花热闹耀眼,照得整个院子都在闪烁,光芒消失半晌眼里还留着爆炸那一瞬间的影子。 “春节快乐。” 迟野靠近她耳边,四周邻居家的鞭炮声还在响,纵使他的声音很大,姜华也只能听到一点。 但这不妨碍她眉眼中透出的明朗笑意,手工织的手套塞进迟野口袋,他摸着毛茸茸的手感睁大了眼。 姜华心里有点没谱,被他紧迫的视线追得低下头。 其实这副手套她从夏天就开始织了,中途拆拆改改几次,现在只能说是勉强可以看。 上天给了她一双能在钢琴上起舞的手,却没有赋予她拿毛线针的天赋,老天爷看样子还真是公平。 姜华碎碎念时会习惯性蹙起眉,落在迟野眼中加深了她的紧张。 迟野压下快要飞上天的嘴角,初现锋利的眉宇微微挑起,戴上手套试了试。 “很合适,也好看。” 只是她的礼物出了点小插曲,要过些天才能给她。 “小野——小华。” 文馨叫两个迟迟在门廊下不动身的孩子。 “饺子熟了,进来吃。” “吃完早点休息,小华明天还要练专业呢。” 迟野先姜华一步跑进屋里,她进门时正听到他和爸爸还有文姨炫耀他的手套。 “行了行了,知道你有礼物。”文馨白了儿子一眼,“明天你就带着它去送小华。” “我不。” 迟野却摘下了手套。 “弄脏了怎么办。” 知子莫若母,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文馨过年前就看出来了。 “我看啊,你可不是心疼这副手套。” 门外的姜华脚一顿,她靠在门上没进去,一股热流涌向喉咙。 7、死亡 初十早晨五点迟野就起了床,在厨房鼓捣半天,弄出一碗清爽的白粥放到不太烫才去叫醒姜华。 姜华不爱吃早饭,但迟野做的白粥她会喝。 她小口小口抿着粥,碗里飘出的热气犹如薄雾一般萦绕在她周围,落着点点珠光的睫毛轻轻飞舞。 晨起的空气冰凉而潮湿,植物的清苦历经一夜酝酿激烈萌发,吸进肺里都泛着苦涩的味道。 姜谦觉得这是女儿人生中的一个大日子,出发前还在家门口拍了张合影。 大合影拍完后女孩左右看看不想走,姜谦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把迟野推了回去,给两个孩子又拍了一张单独的照片。 “你家小华啊,看来是真得做我家的儿媳妇了。” 文馨看着屏幕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看他们俩多配,不如毕业了先让他们订下来,免得别人惦记上我未来儿媳妇。” 姜华憋红了脸。 姜谦笑笑没说话,倒是迟野,平时就数他爱听这些打趣他们的话,今天他反而一本正经地没接话茬。 “别说了,小华还得比赛呢。” 他在姜华余光里走过,她却清楚地看到他红了的耳尖。 比赛场地在市区,姜谦开车带着他们去现场。 到了地方,姜华要到后台去准备,和迟野在门口分开。 “小华。” 她的手被人从身后拉住,彼时柔软的小手被时光磋磨出一层薄薄的茧,他微微用力,肌理深刻地渗透进来。 “我等你拿第一出来,有礼物送你。” “要是......要是我不是第一呢?” 姜华看似小心翼翼,语气却扬着声调,怕他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怎么可能不是。” 迟野语气又倏地软下来,“是不是都有,别紧张,去吧,我在下面等你,你一下来就能看到我。” 他松开了姜华的手,她走到入口之前频频回头,迟野都在原地,带笑的面容染着薄光。 姜华捂住飞快跳动的心脏,终于在比赛开始之前让情绪平静下来。 只是,那个立在光里的清俊少年,那道挺拔的身影,却从此住进了她的眼底。 - 比赛之前姜华心跳凌乱,慌张到以为自己要输了这场比赛。 可当舞台上的聚光灯亮起,她的心又变得无比平静。她眼前只有那个亮白耀眼,明亮到失真虚幻的舞台。 她踏进那片白茫中,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但她能感觉到有几双视线注视着她,带着热切和激动,准备好看她人生第一个闪光点。 这场比赛很顺利,她发挥超常,以往那个不容易唱上去的高音也流畅自然,一曲终了,舞台下方响起掌声。 “姜华,你的声音真不错,以后可以考虑来京城。” 一位评委老师递给她一张名片,她看着烫金的字体,胸口隐隐泛开热潮。 她换好衣服去找家人,刚刚迟野送她进门的位置却空无一人,仿真树落寞地立着,她以为又是迟野和自己开的玩笑,可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他。 他们走了? “姜华!” 突然一个急促的声音叫住了她,她的肩膀被人握住转过来,是住在她家小巷尽头那家的男孩。 “你快回家。” “怎么了?” 男孩垂下眼,说得磕磕绊绊:“迟野的爸爸,出事了。” - 姜华再见到迟野,已经是两天后的晚上。 正月十五之前,小巷里的年味还很浓,红灯笼依旧在每晚日落之后亮起,时不时有鞭炮的声音穿过悠长的巷道传到耳边。 小院静悄悄,和比赛前那晚一样安静。一道亮光升上天空,姜华掀起眼帘追着那道光而去,一束灿烂的烟花绽放在头顶。 家家户户还在庆祝的新年显然不属于他们,被沉甸甸的气氛笼罩了两天的院子,终于在夜幕降临许久之后迎来了第一个故人。 肃穆的白纱挂在门前,在喜庆的日子里人人都会避开敬而远之。 门响起那一霎那,姜华从门廊下直起身,用冻得发紫的手抹平裙子上的折痕,两步迎了过去。 “哥?” 正在开门的迟野动作一顿,几秒钟后,他轻轻应了一声走出墙壁的阴影。 不过两天时间,意气风发的少年眼中便失了桀骜。 他消瘦了不少,面容轮廓显得更加锋利。眼下铺开的青色和缠满白眼球的血丝夺走了他眼里的光,然而目光交汇的一刻,分明又亮了一下。 南城的冬日潮湿阴冷,姜华在院子里坐久了,一张小脸冷到发白。 迟野视线往下握住她的手,依然温暖的手心将温度缓缓过给她。 8、“哥,你哭出来。” “怎么不进屋。” 干哑的声线极力围成屏障,压抑着如火苗一般不安稳的情绪。 姜华怔着眼睛将他每一分不同都看清,他故作平静的声音催动聚在鼻腔的酸涩漫开,两滴眼泪毫无防备地冲出来。 “不哭了。” 迟野擦掉她的眼泪,末尾那声轻轻的叹息仿若幻听,她低着头,踏着廊灯的昏暗光线和他走进房间。 一开门,皂香味扑面而来。 “在家里等就行了,外面多冷。” 迟野用水壶接满水,放到灶上打开火,又拿了杯子,动作行云流水,和平时无异。 跃起的火点亮他深暗的眸子,搅起眼底的漩涡。 姜华看着他的背影,泪水绵绵不断,白净的脸蛋淌湿一片。 那时隐时现的哀恸化为尖利的刀,他每压制一次,便在她心口割上一道伤。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臂,抱住他用力到僵硬的身体。 迟野手中的水杯落地,“呯”一声,炸成无数碎片。 “哥,你哭出来。” “求求你,哭出来,别在我面前忍着。” “我受不了,受不了......” 身上无形的网子缠着他喘不过气,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 迟野仰起头,悬在头顶的钨丝灯泡正发出幽黄色的灯光。它那样刺眼,光线却冰凉,像一个虚伪、永远没有希望的太阳。 而身后的温度柔软又强大,那层麻木制成的铠甲在碎裂,那些网子被她一路披荆斩棘地撕烂,在她说出那句“受不了”的瞬间土崩瓦解。 他转过身和她抱在一起,慢慢蜷起身子,高大的身体最终缩成抱着双腿的姿态,耸动着肩膀泣不成声。 姜华抱着他,一下下抚摸着他后脑的发丝。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们说他是英雄。” “可他再也不会保护我和我妈了。” 迟野给姜华讲他和迟涛那些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竟然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讲完。 他刚刚亮起的眼睛又暗下去,心间淅淅沥沥下起雨。 原来两个人交叉的人生可以这么短暂。 可惜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知道哪一面会是诀别。只能靠命运垂青,让遗憾少一点点。 真的想再少一点点。 “哥?” 良久后,回过神的姜华发觉怀中的身体不再颤抖,小声叫了迟野一声。 他已经沉默很久,许是太过劳累,这两天都没有合眼,又哭到脱了力,就这么在姜华怀里睡了过去。 她低下头看他,少年浓密的睫毛被泪水粘成一缕一缕,未干的泪珠曲曲折折,泛出粼粼光泽。 确认迟野睡着,环抱他的手臂不自觉揽得更紧。 好在他们坐着的是地毯,放平身子就能躺下。 姜华抻来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盖在两人身上,拥着迟野闭上眼,静静数他的心跳声。 - 姜谦推开门,两个孩子睡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上只盖着一件迟野的外套, 迟野两天没有休息,在医院如果不是他发了火,孩子还是不肯回来睡觉。 他没考虑多久,便选择不叫醒他们,轻轻盖了一床被子上去。 迟野在梦里闻到酒的味道,他睁开眼,和神色疲惫迷离的姜谦对视上。 “姜叔。” 沙哑的嗓音为少年的音色增添了雄厚,姜谦一阵失神,茫然一阵儿猛然想起自己刚刚正在干什么,停滞的手又动起来。 “我不小心碰洒了酒瓶,熏到你了吧?” 姜谦朝他露出微笑,抽搐的嘴角在证明这个笑容有多艰难。迟野张了张口,没有戳穿他。 两人的对话吵醒了姜华,姜谦看到女儿醒来,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随后一个人晃晃悠悠走出门,不一会儿,隔壁姜家院子便传来关门的动静。 “哥。” “小华。” 他们同时说话,迟野没有看她,意识到两人躺在一起,苍白的脸上萌出两团浅淡的血色。 “洗漱吃东西吧。” 迟野起身到厨房,一阵水声之后额发湿了一块。姜华去洗漱再出来时,桌上多了两碗面 “小心烫。” 迟野摸了一下碗,用筷子挑起面条,雪白的热气忽地漫出来。 他和以往一样无微不至。 昨晚那个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男孩成为了只属于夜晚的迷梦。 天亮后他重新生出新的铠甲,更加能迷惑人,也更加坚不可摧。 但前襟残留的泪痕告诉她那不是梦,他眼尾还未完全退散的红痕,依然有绝望的狼狈。 “一会儿我要去医院,你再睡会儿。” 迟野似乎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虽然只比姜华大两岁,却一直当她是小孩子,就连现在故作无事的模样,也是多年来的习惯。 之后两个人一起出的门,迟野坚持要她回家休息。 “我想去看看文姨。” “先去睡觉,睡醒了再看。” “你去睡觉,我去看着文姨。” 迟野拧着眉,只是看着她却不再开口。 他的眉眼始终倔强,姜华突然不忍心和他对抗,只能一个人回到家里。 姜谦看到女儿回来,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 他拍了拍旁边空着的沙发,示意她过来坐。 9、谈心 “你迟叔叔他......” 姜谦哽住,“他不在了,以后你要懂事些,不要总让小野照顾你。” “我知道......” 姜华靠在爸爸怀里,眼睛发涩,却流不出泪来。 这是她第二次面临生离死别,却是切实感受到的第一次。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突然离去,完全剥离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 想想便绝望。 无能为力的绝望。 “再睡一会儿吧,下午去替小野。虽然我请假了,可我毕竟是男的,除了打个饭也做不了什么。小野是亲儿子,但也大了,你文姨好面子,都不如你方便。” “好。” 姜华听话地点点头。 “文姨待我像女儿,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 姜华站在医院门口抬头看了眼巨大的钟表,日光雾蒙蒙的,明明才下午三点,却像快日落那般昏沉。 她搓着手走进医院,文馨在三楼,她找到那间病房推门进去,迟野不在屋里,单人病房里显得空旷,只有文馨一个人坐靠在床上,目光透过重峦迭嶂,望向极远处的天际线。 “文姨。” “小华。” 文馨转过头,看到她提了下唇。 “冷吗?” 文馨握住她的手,掌心却不如她这个在露天行走了许久的人温暖。 “比赛怎么样?我们没能等到你出来。” “很好,我得了第一。” “那就好。” 眼前这个温婉的妇人发丝微微凌乱,眼圈透着伤红。她曾放下自己的端庄歇斯底里过,而现在眼里的一潭沉静又十分柔和。 “文姨。” 文馨抚摸着姜华缎子似得发丝,她今天出来披散着头发,漆黑如墨色,衬得脸蛋更加雪白。 “不用说了,小华,陪我待一会儿就行。” 迟野半天不见回来,文馨和她聊起迟野小时候的事,对迟涛只字未提。 这几天一直有人来宽慰她,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姜华稍稍安心,静静听着她用柔软的声线回忆那些往昔。 姜华和迟野的童年几乎是重迭的,在另一个人的视角看他们的过去,竟然已经一起过了这么多年。 “小野是个犟脾气,他犯浑你不用忍他,就说我说的。” “他是哥哥,就是要让着你的,不用委屈自己。” 文馨是个好女人,她将迟野教得很好,丈夫常年在外,家里也料理得井井有条。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要承受中年丧夫之痛。 姜华想收回那句话。 老天爷并不公平。 迟野是临近傍晚回来的,中午吃饭时文馨提了一句周记的粥,他就穿梭整个城市去买。 他提着粥进来,看到姜华目光微动,却并没有露出惊讶的意思,想来姜谦和他说过她会来。 所以他手里的粥也是三份,还特意带了特制的酱菜。 “我和你爸爸第一次单独吃饭就是喝的他家的粥,这么多年,味道真是一点没变。” 文馨说完送了一口到嘴里,淡然的眼底风平浪静,似乎真的已经从这场诀别中走出。 “今天晚上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可以,明天我就能出院了。” 文馨坚持要一个人,不用姜华陪。加上她精神确实好了很多,这时执着确实谈不上是闹性子。 他们还是听文馨的话没有留下。 窗外华灯初上,走廊里的定时灯也准时亮起。 “回去吧。” 文馨催了,姜华为她搭上毯子,和迟野一起往门口走。 他们站到门外,文馨忽然叫住他们。 “小野——” “不要和你姜叔叔顶嘴,他都是为了你好,你爸爸不在了,以后你当他是你爸。” 女人眼中的泪意被阴影完美遮挡,她眯起眼睛,又看向姜华。 “小华,你帮我看着她。” “好。” 迟野这两天陪着文馨,差点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姜谦劝过他几次他没听,他们自动将文馨的话归到这件事上。 “走吧。” 迟野慢慢合上门,文馨一直注视着这边,他突然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如果他那时回头就好了。 - 小镇里没有什么夜生活,日落之后便是沉寂的开始。 他们穿越万家灯火,狭窄的人行道都被投上了暖色。 迟野摘下自己的围巾裹在姜华脖子上。 “和我妈聊什么了。” “文姨说了好多咱们小时候的事。” “还有呢?” 姜华吸了吸鼻子,“还说,要我好好照顾你。” “不是。”迟野掏钥匙开门,“她说的肯定是让我照顾你。” 隔壁姜谦不在家,但是灯亮着。 迟野带姜华到自己卧室,郑重地打开柜子,一个单独的格子摆放着一抹亮眼的水蓝色。 姜华脸上还挂着刚刚被揭穿的微红,这抹蓝落在她眼里显得那么清透。 一条长裙,裁剪得当,为她量身定制。 10、“小华,我没有,爸妈了。” “本来想做新年礼物给你的,可是孙奶奶过年不在镇上,只能等到年后。” 说完迟野自嘲一笑:“不过就算是做得奖的礼物给你,也还是晚了一步。” “不晚。” 她拿起裙子在身上比了比,视线中的蓝色慢慢氤氲成一团,充斥满目,犹如眺望天际时那般饱满。 “很漂亮,谢谢哥。” 她不敢再抬头,直到泪水干在眼里。 “回去试试。” “你不过去睡吗?” 迟家没有人,姜华不想让迟野一个人在家,这种时候独自看着空房子,他会难过的。 “过去,等会儿去。” 姜华咬住唇,“那我等你。” 然后她便真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迟野把几天没打理过的家具擦掉浮土,又帮他一起把文馨的床品换了一遍。 “好了。” “妈爱干净,明天她回来,看着能舒服点。” 做完所有他们去了隔壁姜家,姜谦已经回到家,屋里飘开饭香味。 “过来吃饭吧。” 他叫两人吃饭,自己却没吃,等他们吃完又一个人回了屋子。 迟野从姜华手里抢了碗去洗,这次她没有抢回来,而是去找了爸爸。 “爸。你有事?” 姜谦对女儿的眼力很满意,他扯了下唇,关上了房门。 “之后我会供迟野读书。” “好。” 姜华不明白爸爸和自己说这个干吗,难道她还会拦着吗。 “迟野脾气倔,和迟涛很像,也是小伙子了好面子。我怕他犯拧,万一犯了你要给他做工作,他听你的话。”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了。” 姜谦有句话没说错,迟野确实倔,只是对她例外而已,因为被特殊对待久了,她都快忘记了他的本性。 迟野还在厨房,姜华没着急走,又和爸爸聊了些下午的事。 “文馨说的?” 姜谦抽烟的手一顿,皱起眉头,眼中突然萌生焦急。 “是,是她说的。” 姜华疑惑地看着父亲一瞬间变得恐惧的眼神,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快点,去医院!” - 父亲带着她跑出门时,正好撞到过来找他们的迟野。 “姜叔?” 在两人的记忆中,姜谦最是好脾气,十几年都不曾看到他失态过。 然而眼前的男人确确实实面带惊惧,他双唇颤抖,被挤压出的声音干涩生硬:“和我去医院。” 医院已经过了查房的时间,病人不会熬夜,到了晚上整个走廊安静无声。 几道凌乱的脚步突然闯入,打破安静气氛。 迟野撞开门,文馨仰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静静沉睡,对他们发出的巨大噪音没有任何反应。 她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平静得近乎诡异。 一股异样感从心中升起,紧跟着,生长成牢牢攥住他们的巨大恐惧。 “妈?” 迟野已经有了预感,在姜谦状似疯狂地要去医院时,在回想起白天母亲说过的话时。 在他们沉默间,刚开门时只是初见端倪的血腥味悄悄散开。 姜华身侧的迟野向前走了一步,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力气,一把拽住了他。 “我去。” 她捏住被子一角,缓缓掀起来。 在文馨的左腕下,彼时洁白如雪的床单此刻被染得猩红,她腕子上的刀痕深可见骨,翻起来的皮肉已经失了血色,所有鲜活都倾注给了那抹红。 文馨到底是个善良的女人,哪怕自己被世态无常伤得千疮百孔,已经决定追随丈夫而去,也不想给旁人带去一点负担。 如果文馨没有要姜华离开,今天晚上陪床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文馨切断了这种可能,让她彻底与这件事割离。 “文姨。” 文馨一如既往温柔,眉眼平静,仿佛只是在小憩。 姜华惊觉她掀开被子的时间太久,怕睡着的人冷,又谨慎盖好。 “妈。” 迟野不知何时到了姜华身边,他的身影惊动了她的余光。 高大的少爷缓缓蹲在地上,握着文馨另一只手放在脸上。 “妈,疼吗?” “对不起啊,我应该,多和你说说话的。” 文馨不会再回答他。 良久后,迟野摇摇晃晃起身,挡住了姜华眼里的光。 可下一刻,他身子一歪,犹如山峦崩塌,重重摔在地上。 - 根据文馨生前留下的寥寥几句遗嘱,迟野的监护权到了姜谦手里。 迟家是外来户,迟野也不记得自己的其他亲人,早年间的亲戚在他们搬走后几乎都断了联系。 他对着字迹已经模糊的电话本,拨了两个号码都是空号,之后就放弃了。 文馨的葬礼是姜家操办的,白布白灯笼将院里院外隔成两个世界。 不过几天,迟野就从一个家庭幸福的孩子成为了一个孤儿。街坊四邻接连叹气,那些带着同情怜悯的谨慎眼神犹如刀锋,凌迟着他少年的骄傲。 “我没有爸妈了。” “小华,我没有,爸妈了。” 迟野走过小巷来到姜华面前,他低着头,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步,只记得这是他走得最长最累的一次。 11、一辈子 “我妈她......” 迟野动了动唇,可他的理智不允许他说出埋怨她的话。 这煎熬总要有人受的,她已经生养了自己,所以担下这个担子的为什么不能是他。 “算了,这是她的选择。” 沉默中,一股柔软的力量附上了自己的眼皮。黑暗让迟野身体骤然一松,像被顺了毛的猫,激烈颤抖的心脏慢慢恢复平和节奏。 “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 “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会更偏心你的,好不好?” 女孩说得小心翼翼,她说完看向姜谦,似乎迫不及待想在他那里得到一个证明。 姜谦顺从女儿心思。 “小野,一会儿去收拾一下,把东西搬到这边来,我去找人给你打个大点的床。” 姜谦下午出去找的工人来量尺寸,两天时间新床就放在了屋里。 迟野躺在这张床上第无数次醒来,伴着他迷离的那股木头味似乎越来越淡了。 这是第几天了。 哦对,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昨晚小华陪自己补了作业,这次小丫头一点怨言都没有,还说过年不该留这么多作业。 吃过早饭,两个人一起骑车去上学,路过熟悉的街景,早点摊冒出香喷喷的蒸汽。小卖部门口的阿婆过了个年腰似乎更弯了,她那个调皮的小孙子快到上学的年纪,学着小学生的样子大声读他不懂的诗。 世界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变了那么一点。 迟野的父亲身份特殊,对外他只是意外离世。大家对他同情的心情刚起来,就被第一堂课班主任说得话带走注意力。 初三下学期,中考前最重要的半年。 不过一个早晨,氛围陡然紧张起来。 晚上回到家,姜华在院里看到客厅沙发上多出一抹深绿色,她走进屋,发现那是个男人。 男人一身军装,面容坚毅阳刚,看到她提唇笑了笑,目光停在她身后的男孩身上。 她下意识握住了迟野的手,瘦瘦小小的女孩挡在已经有成年男人身形的人面前,居然起了保护的姿态。 “老姜,你这闺女把我当坏人了。” 男人眼里冒出戏谑的笑意,盯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语调悠长:“还是一对小鸳鸯,这小子倒是有福气。” “这是赵叔叔。” 姜谦并不理会男人的调笑,只让两个孩子叫人。 赵云则打量着迟野,目光中不加掩饰的欣赏让姜华眼皮直跳。 她知道如此直白的眼神意味着什么,迟野从小就有成为军人的梦想,她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男孩稚嫩而清亮的眼睛,就连她也被感染的多了几分憧憬。 可现在,接连的永别过后,不安却逐渐占据了上风。 果然,晚上赵云则和迟野单独聊了很久,姜华装作无意在门口走了几圈,可是两人声音控制得很好,她一句话也没听到。 两人再出来,赵云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在角落悄悄偷窥他们的女孩,走向门口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他和你,说了什么?” 迟野弯下腰,和她平视,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嘴角带着些笑意。 “赵叔想让我去跟着他。” 姜华心口一凉,“现在吗?” “高中毕业之后。” 她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还有三年。 这是迟叔和文姨离开后迟野第一次露出笑容,姜华不想让他不高兴,到嘴边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小华。” “啊?” 姜华看向迟野,她毫无防备之下暴露了所有情绪。迟野的眼睛如那日一般明亮,又比儿时多了几分温柔。 “舍不得我?” 这种玩笑小时候不是没开过,可没有一次能引起她如此激烈的心跳加速。 “还是担心我?” 还在问。 别问了。 她的脸发热,感觉自己快要流出鼻血。 可迟野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神并未离开,很执着地想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 “别担心,哥哥说陪你一辈子的,嗯?” 一辈子。 那微微上扬的语调撩拨心弦。 迟野说完,送客的姜谦刚好返回家中。姜华跑到爸爸身边,抢着去厨房干活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一声迟野的轻笑。 她心乱如麻,干完活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可不想迟野抓住了她的手。 “哥。” “没事,晚安。” “嗯,晚安。” 女孩几乎是跑进屋的,迟野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良久后露出一抹微笑。 -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中的生活和初中相比不过是更换了风景和人。 段彦臣和他们到了一个学校,但是和迟野不再同班。迟野和姜华名义上是兄妹,也被分开两个班级。 这所高中汇集了周边几个初中的人,已经长成少女的姜华从入学第一天开始人气就很高,她的书桌里经常会出现带着香味的粉色信封还有各种零食,每天早晨她到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面无表情地处理这些东西。 “今天就两个呀?” 姜华的同桌齐乐桐一脸羡慕地看着她:“怎么就没人给我送情书呢?” 本来要去自己班的迟野听到有人说“情书”,立刻停住回头,俊朗面容笼上黑雾。 “什么情书?” 12、情书 齐乐桐没看到后门的男生,眼下见他阴郁面色又自觉自己失语,双手合十朝姜华用口型说了句抱歉,然后桃之夭夭。 姜华没敢看迟野的大黑脸,手里的情书却被抢了过去。 “这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字这么丑,还有错别字” 迟野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晚上放学再说。” 就是姜华转身的空,迟野已经成为了视线里的一个背影,他身姿挺拔魁梧,少年感在这一年中几乎剥落殆尽,又深沉稳重不少,看着确实是养眼。 只是。 此时他周身的气质太危险。姜华捏住眉心,开始发愁晚上放学之后要怎么办。 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比死更难受的是等死。 “小华。” 齐乐桐神神秘秘地递给姜华一个纸团。 姜华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秀丽的小脸渐起红云。 「你哥喜欢你。」 这镇子就这么大,加上有初中的同学,迟野家的事早就不是秘密,大家也都知道两人不是真正的亲兄妹。 女孩红了的脸蛋证实了齐乐桐的另一猜想,她满意地眨眨眼,又写下一行字。 「你也喜欢他。」 嗒。 姜华脑子里有根线断了,幸好现在是早读,讲台上没有老师,不会有人责备她走神。 可她也不敢再看齐乐桐的眼神,她低头盯着书上的字,突然发现自己不认得它们了。 两人在学校吃午饭,迟野习惯吃饭前打一会儿篮球,平时姜华都会等他,但是今天中午,她故意错过了迟野的时间。 他打球时频频侧目在观众台寻找,每落空一次眉头便低一分,黑沉沉的阴云积压在眉宇间,眼神透着烦躁,爆发的那一刻他手中的球高高扬起,狠狠撞向篮板。 “不玩了。” 还没结束,前后不过十分钟,他就忍到了极限。 到了食堂更是没看到姜华,要不是下午还有课,他真想把小丫头拉出来揉一顿。 这是准备从那堆情书里挑一个吗?可她还是高中生,怎么能早恋? 姜华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不想被迟野问情书的事,也逃不掉要和他一起回家,进的还是同一个门。 “过来。” 吃完晚饭,两个人惯例一起做功课。 迟野坐在写字台前,翘着二郎腿,沾了台灯光线的漆黑眼仁明明灭灭地闪,拉长的语调平白多了些危险的韵味。 “哥。” 姜华迈着小碎步到他面前,想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可迟野却不给她机会,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 他身上刚洗过澡,浴液的清香向炎热夏夜融入一分清凉,她听到自己杂乱的心跳声,空白的大脑变魔术一般,将小纸条上的那两行字循环播放。 “真那么多情书吗?” 迟野咬着牙,姜华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她夸张的。” 他冷哼了一声,却又实实在在被她着急解释的态度哄得目光柔和了些。 有什么办法,他就是拿她没办法。 毕竟是他从小疼大的妹妹,虽然这情愫经时间拉扯不再是原来意味,但那颗唯独对她不同的心却从未更改。 迟野思忖片刻,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自然。 “你还小,考大学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那些男生只是看你漂亮,一个个的其实坏透了,我还不知道这些人吗?没一个是好的,你不要理他们。” 那年秋天,他尚可以对她说以后谈男朋友要经过他同意。可是如今,却连这几句违心话也说不出口。 他又放轻了声音,“总之,不许早恋。” “我知道,不会的,我又不喜欢他们。” 迟野听姜华这么说面容稍稍缓和了些,但他依旧没错过她话里的重点。 不喜欢他们。 可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呢? 迟野脸上还未完全消散的阴云又一次聚起,姜华从面前男孩变脸一般的表情中隐隐有了猜测。 她不敢轻易触碰那个疯狂的答案,她摊开练习册,一遍遍演算公式,好不容易熬过了睡前作业时间,回到房间的她如同一枚被扎破的气球,瞬间软软地瘫在床上。 -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多青涩羞赧,即便表达出来也多隐晦拘谨。 但总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的人肆意张扬爱意,抒发他们独特的青春。 谢鄢,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篮球场看到姜华第一眼,就和所有他认识的人说这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姑娘。 他的喜欢轰轰烈烈,扔在地上可以砸出沉甸甸的动静。一点不吝惜对女神的赞美,那两封被迟野截胡的情书都来自于他。 过了一个周末,迟野才知道自己的妹妹被这么一个麻烦人物盯上。 所以他没同意姜华再去看他打篮球,而是让她先和齐乐桐去吃饭。 “等会儿我去找你。” 迟野替她把鬓角的头发掖到耳后,亲昵的动作引来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13、“迟野,你喜欢姜华,她根本不是你妹妹 谢鄢就在姜华身后,站在她必经之路旁转着篮球,其心思不言而喻。 迟野淡淡扫了他一眼,心里倏地燃起一股火。 谢鄢特意换了身篮球服,看头发好像也弄过。 以为自己皮囊很好?一只什么型号的花孔雀啊。 迟野送姜华到食堂门口,路过谢鄢时姜华蹙了蹙眉,轻轻拉住了迟野的衣袖。 只一下微小的力量,却让男生怔住,继而偷偷扬起了嘴角。他忍着对谢鄢的怒意和被她依赖的窃喜,腕子一转握住了她的手。 换做别人老师看到肯定是要管,可他们不会,连家长会都是同一个人来的兄妹,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们的亲昵。 送完姜华的迟野回到篮球场,他的几个同学已经在那等他,而一直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谢鄢属于对方球队。他依旧转着球,依旧微仰下颌玩世不恭,只是眼中明晃晃的敌意太过清晰。 两人间的气氛不对,比赛一开场便卯足力量攻击对方。他们之间团着一股阴沉的低气压,其他人很快察觉,同时也跟不上他们发狂一般的打法,纷纷喘着气退到一边。 青春气盎然的男生有无限的力量和冲击,他们从打球到身体撞在一起,岌岌可危的平稳在迟野进了一个球之后轰然崩塌。 “切......” 谢鄢斜着眼瞟过去,不屑两个字摆在脸上,激起迟野一腔怒火。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皮肉发痒,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鄢这时突然靠近他,一把抓起他的衣领。 “迟野是吧?管得还挺宽。” 随后他压低了嗓音,“姜华真是你妹妹吗?你真拿她当妹妹吗?” 迟野瞳孔骤缩,领口的力量一松,谢鄢大步后退,迟野忽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可为时已晚,只见站在人群边缘的男生用正常的音量叫了声他的名字。 “迟野。” “你喜欢姜华。” “她根本不是你妹妹。”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就在他的拳头要挥到对方脸上前,路过的老师制止了这场闹剧。 一群年轻小伙一哄而散,谢鄢被起哄的人推走,转身之际用口型对迟野说他不会放弃。 “迟野。” 段彦臣拍了下他的肩膀。 “别搭理他,我们吃饭去。” 段彦臣揽着迟野往食堂方向走,两个人刚走了几步,一直劝他的段彦臣却突然停住不说话。 空余树叶沙沙声响。 迟野抬起头,篮球场边缘那道身影藏在铁网和柳树中间,垂眸敛目,紧紧抿着唇,孤单又不知所措。 姜华在食堂没等到迟野,她很熟练地打包好饭菜走在林荫路上,眼看着到了篮球场,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哥,你回教室吃吧。” 姜华把塑料袋塞进迟野手里,他却躲开了。 “我手脏。” “给我,我洗手了。” 段彦臣接过袋子,“我们回教室了,你也赶紧回去,还能休息一会儿。” 姜华看着迟野始终不肯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睛,轻轻应了一声,走进树影摇曳的小路。 “她走了。” 段彦臣碰碰迟野的手臂,他仿佛突然惊醒急切地转过头,盯着姜华的背影舍不得移开眼睛。 - 篮球场上发生的事到底被传了出去,男生传八卦的能力其实比女生厉害得多,短短一天,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迟野对姜华的感情并不单纯。 有人觉得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妹,就算是喜欢也没关系。 但这不是唯一的声音,也有人觉得姜华的父亲好心收养迟野,他却盯着人家的女儿。甚至还有更难听的话,在校园里传得很热闹。 “我就说吧,你哥喜欢你。” 姜华没抬头,听了齐乐桐的话笔尖却顿了一下。 墨色慢慢洇开。 现在已经是下午,迟野中午没来找她,甚至昨晚放学两个人一路上也没说话。 巨大的落差让姜华一阵恍惚,她知道迟野是为了避嫌,毕竟那些带着八卦意味的眼神并不都是善意的。 可是凭什么呢。 她真的讨厌死谢鄢了。 傍晚,红霞弥漫,柔粉色铺遍大地,行色匆匆的路人姿态都柔和。 迟野在离学校一个路口之外的路灯旁边等她。 “哥。” 姜华有些委屈。 “你怎么到这儿了。” 迟野转过车把,“以后我都在这里等你。” 姜华忍着快掉下来的眼泪,第一次到家没理迟野,晚上也没和他写作业。 她在等迟野过来哄自己,为这两天的突然疏远冷落。 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过来问一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写作业,反而在她度秒如年的等待中熄了灯。 姜华的心跟着湮灭的光线一同沉了下去,她伏在案上抽泣,隐忍的哭声让门外的男生几次想进去,却最终忍着没那么做。 14、等他能独当一面 阴雨天,雾灰色的天空沉沉地悬在头顶,乌云低到几乎触手可及,无时无刻不再挤压脆弱不堪的心肺。 两人之间的氛围自那天之后变得很微妙,虽然一起上下学,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打打闹闹。 姜华侧目看向身边的男生,他清隽俊郎的轮廓在阴暗的天际下透着忧郁,明亮的双眼映出阴云,在他平静的目光生出丝丝裂痕。 迟野在转弯时转头看了一眼,虽然只是看身后有没有车,但姜华还是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他的目光并未驻留,在她身上一晃而过。 只是刹那间,酸涩从心口泛开,蒸腾出模糊视线的热气。 “小心!” 姜华走神中差点摔倒,迟野扶住她,可自行车还是压住了她的脚。 “嘶......” 白皙的脚踝瞬间肿起来,女孩眼里噙着泪,拂开了他的手。 疼痛只是催化剂,囤积了太久的委屈让她一下爆发,豆大的泪珠往下落,睫毛湿哒哒地连成一片。 “不用你管。” 姜华自己推着车往前走,离家不过百米,她才不用迟野扶。 可她刚走几步,那个被推开的人却用一双力量更强大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被他打横抱起,还想挣扎,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乖乖的行不行?” 然后她蔫了。 湿黏的小脸忽然落上一滴冰冷的泪,片刻后她察觉到这不是泪,是雨。 姜华抬头的同时迟野的校服也盖了过来,脱衣服再抱起她不过是瞬间。 迟野抱着她往家跑,她的世界颠簸摇晃,耳边充斥着风声。 不多久后一股花香传来,迟野跑进客厅,雨幕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淋雨了?” 姜谦难得回家早一次,看到穿着背心的迟野抱着女儿进来,两人的造型让他很是惊讶。 “小华伤了脚。” 姜谦这才注意看女儿脚踝,又红又肿,像个大包子。 “怎么弄的?” “我没看路。” “我没看好她。” 两人同时回答。 姜谦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去取来了药箱。 “没大事,下次好好看路。” 对孩子的事,姜谦一向不会太过参与,更不会非要有个人承认什么错误,更何况是小事。 他进了厨房,热油里扔进葱花爆炒出阵阵香味,饭桌前的两人面面相觑,姜华眼尾的红晕淡淡的,像被揉开的胭脂,每一撮细腻都诱人想入非非。 迟野到底没说什么。他看到了姜华背景中忙碌的姜谦,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可以撑得起自己心意的底气。 只要再等等。 等他毕业之后去找赵叔,等他能独当一面。 姜华想听的解释没来,已经是第十二天,她在日历上画了一个叉,身后的灯又灭了。 她失眠了。 可失眠的似乎不止她一个,门口徘徊的脚步踌躇良久,她都要习惯了那种窸窸窣窣,脚步的主人终于推开了门。 她赶紧闭上眼,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微风扬起雪白的窗纱,入了夜之后,一场小雨不期而至。 淅沥沥的雨滴将一丝微凉带进屋里,迟野关上窗,这是与她疏远的十二天里养成的一个新习惯。 身体的记忆让他无法骗自己,即便是躲着她,他的一切还是会和她有关。 这是已经刻在生命里的爱意,他总会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有种病态的念头,觉得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 姜华再睁开眼已经是早晨,她本来是装睡,却不曾想真的睡着。这一夜仿佛只过了一会儿,他身上的气味缭绕在周围,比窗外的晨雾还要浓烈。 下了一夜雨,窗子紧闭。 她望着倒映出自己影子的玻璃若有所思。 原本以为每晚是爸爸过来关的窗户,看来并不是。 她打开门,同样走出房间的迟野看到自己有片刻的错愕,但幽黑深邃的眸子很快将不合适的情绪隐藏。 他只是和自己道了早安,接下来吃早餐,再也没看她一眼。 昨晚温柔地抚摸她头发的人似乎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他们分管白昼黑夜,毫无牵连。 面前的人冷漠至极,就像只见过几面的人。 青石地面升起袅袅如丝的水雾,女孩的脚步踏乱雾气,伴着裙摆飘起。 篮球场那件事之后,齐乐桐便热衷于将迟野的八卦说给姜华听。 姜华在学校人气高,迟野也不低,只是女生和男生比多少内向些,所以即便姜华经常被人表白,目前也没有谁真的闯到迟野面前去。 每周四下午学校都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迟野在篮球场上奔跑,高大的身材健硕有型,就连鼻尖上的汗珠都散发着浓浓的荷尔蒙气息。 姜华不喜欢运动,她以前总是会抱着迟野的外套在观众台。而现在,她连唯一的习惯都没理由继续,只能坐在操场边的柳树下,看柳条摇曳。 “小华。” 齐乐桐突然直起身,疯狂摇晃她的胳膊。 “你看那是不是你哥!” 当然是,她早就知道迟野在那儿。 “有人和他表白了!” 15、负气 “什么?” 见姜华反应僵硬,齐乐桐比她还急,又重复了一遍。 “有人和他表白,那女的怎么这样啊不知道你们俩是一对吗?” 姜华被一只大手提起悬在空中,她机械地望去,看清迟野的那一刻,那只手倏地松开,她全身血液似乎都凝住。 他面前站着个女孩,低着头面容殷红神色娇羞,看背影都能觉察到她的紧张。 那女孩算不上胖,只是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蛋。五官不是多漂亮,但能称得上秀气。和明艳清瘦的姜华比起来,是另一种风格的可爱。 姜华对这个女生毫无印象,但眼下,她的视线化作锋利的刻刀,在虚无的空气中勾画了无数个那女生的样子。 她离迟野太近了,在姜华十几年的记忆里,能离他这么近的似乎只有过自己。 不知不觉,她已经不能接受别人靠近他。 陷进肉里的指甲还在用力,疼痛感却被破开口子的心脏盖过。 迟野的眉心蹙着,对那女生说了句什么,她的表情并未因为这句话失温,反而又向前一步。 烈日刺眼,姜华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力气,逃似得跑开。 混混沌沌的视线中不断有温热溢出,紧接着又盈满。 肿成桃子一样的眼睛看不清脚下的路,也看不清黑板。 晚上迟野没有在路口等到她,返回学校才发现她的班级已经上锁。 “小华。” 少年嗓音沙哑,他淋了雨,声线透着无可奈何的疲惫。 姜华写字的笔停顿,但只是一下,笔尖便更有力地压下去,眼眶突地燃起猩红灼热的色彩,泪珠一滴一滴掉在纸上。 她真的是非常生气。 气到想咬他一口,问问他为什么突然不理自己,就因为那些不重要又无聊的人乱叫吗? 可是教养和理智一直在劝她。 ——她没有立场气别人和他表白,她该做个乖巧懂事的妹妹。 到当下,终于把她劝烦了。 可去他的乖巧懂事吧,她才不是能忍下委屈的受气包,现在她只想把那些闲的没事的人都打死。 “你出去。” “我不想看见你。” 她负着气,就是不回头看他。 身后的呼吸声从急促到平淡,慢慢远去。 迟野总是这样,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委屈了。 只是她没有看到走向院子里的那个人,在踏碎一地月光后默默红了眼。 - 姜华一个人走进学校,没像以往那样在人潮中寻找迟野的身影。 她刚走到三楼,面前忽然多出一道黑影,高高大大,挡住她的去路。 “有事?” 眼中的窃喜湮灭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谢鄢嘴角露出一抹郁闷的苦笑:“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姜华余光看了眼身后,正有许多学生上楼,她不想让谁看到自己在和谢鄢说话,拐进了人少的走廊。 “姜华,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就是输了比赛,有点生气。” 谢鄢看看周围,零星几个人从玻璃门后走过,并没有看向他们。 他忽然又有了勇气。 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血气方刚,想什么便说了什么: “但是我那两封信是真的,迟野就算是你亲哥,也不能管那么多吧?” “谢鄢。” 姜华退后一步,“我不喜欢你。” 谢鄢表情僵住。 “我知道了,那,当朋友行吗?” “也不行。”姜华望向他,神色十分认真。 “当朋友就会有希望,我不想吊着你,也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吊着你,那样挺没意思的。” 姜华没有等他的回答,径直走向教室的方向。 话到这个份上,他不傻就该知道自己怎么做。她当然有男性朋友,但不能是喜欢过自己的。 姜华离开几分钟后,预备上课的铃声突然响起。 谢鄢身体一震,灵魂回到自己身体里。 他收回粘在她背影中的视线,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捏捏鼻梁又笑了出来。 这小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是个挺有脾气的人。 谢鄢回教室的路上遇见了迟野,两个人从不同的楼梯上来,聚在中台一处,互相当对方是空气。 课间操时间,姜华擦完黑板,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对面班级后门上靠着一个人,姜华看到她目色一沉,转头想继续往下走,却被一道怯怯的声音喊住。 “姜华。” 姜华又回过身,神色淡淡地问:“怎么了?” 女生全然不似昨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迟野告白时那样勇敢,带着稚气的圆润脸蛋在听到姜华回话后红艳异常。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姜华,极有攻击性的美丽面容,眸光却清淡柔和。 坏了。 怪不得迟野喜欢,她好像也喜欢。 “迟野,没答应我。” 女生扭扭捏捏,姜华猜到了这个结局,但是亲耳听到确是豁达了不少。 “那个,你和迟野,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啊?” “不是。” 姜华以为她要继续追迟野,刚想劝她,就看到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嘴里念着“谢天谢地”。 然后女生眼里亮起星星:“那你考虑考虑我吗?” “啊?” 16、抢夺 女生叫苏笑,上个星期才来的转校生,她不知道迟野和姜华的渊源,只是看着迟野好看才去和他表白。 不过她似乎有点花心,性别定义也没那么死板。 被拒绝之后听说迟野有个青梅,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三了人家,过意不去来道歉,没想到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 结果是姜华蓝着一张脸,请假没去课间操,和她解释了半个小时关于欣赏和喜欢的区别。 “了解。” “明白。” 苏笑点着头,表情认真。 姜华扶额:“你真的知道了吗?” “真的,所以我应该是想和你做朋友,对吧?” “对,是这个意思。” 姜华说得口干,苏笑这个姑娘单纯得可以,不过除了花痴点好像也没别的问题。 这时楼下开始骚动,安静的走廊逐渐被打闹声脚步声侵占,上完课间操的学生陆续回到教学楼。 “那你答应和我做朋友了吗?” “嗯。” 姜华拍了拍苏笑的肩膀,一群人回到教室时便看到苏笑开心地抱着姜华。 苏笑性格开朗,很快就和齐乐桐她们也玩到一起。几天后是端午节,她写字好看,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自己写的书签做礼物,提早来学校塞进她们的桌洞里。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之后还有一个男生也蹑手蹑脚地将一封信塞了进去。 - 和迟野疏远后第无数天,姜华走出日光的束缚,望向他的背影,俞渐模糊的轮廓仿佛预示他们快要成为陌生人。 她有想过求助爸爸,姜谦也早就发现他们之间不对的氛围。 但姜谦总是在她提起时含糊过去,姜华身体深处涌出深深的无力感,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湿黏让她窒息,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那种恶心的感觉才淡去。 她从桌洞里摸出两封信,一封是苏笑手写的书签,一封是署名的空白信封。 书签被她收进书里小心夹好,此时迟野已经完全离开她的视线范围,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带着各异的表情,青春气息将生命力盎然的绿树也衬得黯然失色。 憋着一口气,她打开了那封信,白纸上用娟秀字体写着一首诗。 齐乐桐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她们同桌一年,这还是姜华头回拆开别人送她的信。 当然,苏笑的书签不算。 读完了那首诗,姜华将手中连痕迹褶皱都分毫不差的信又装回去。塞到一半,那个消失了一会儿的人又出现在隔壁班门口,手里抱着一摞卷子往办公室走。 她目光微动,没有继续动作,而是转手将那封信放进了书里。 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同学纷纷露出精彩表情,他们一边看着信封上的署名一边窃窃私语,直到老师进教室才回到座位。 “姜华收了二班一个男生的信。” “那男生秀秀气气的,带着斯文的眼镜,气质和姜华很像。” “恐怕之前说姜华和迟野的事真是假的,他们俩最近不也没怎么说话嘛。” “肯定是假的,林璟和姜华才配。” “咔嚓。” 迟野掰断了手中的笔,锋利的断口划破皮肉,鲜红瞬间涌出,在纸上晕出一朵妖冶艳丽的血玫瑰。 他冷峻的眉眼毫无波动,任由血淌下,甚至那断裂的碎片还扎在肉里。 “迟野。” 段彦臣皱着眉头扒开他的手,把笔扔到一边。 “你有病啊!” 他可不是有病。 迟野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布满凛冽暴戾。 段彦臣被他阴冷的目光弄得一愣,仅仅片刻,面前的少年化作一阵疾风,大步走向门口。 五班教室传出起哄的笑声,原因无非是站在门口的人正望着教室中间看书的女孩。 林璟得知姜华收了自己的信惊喜又诧异,想都没想便冲到她们班门口。 姜华面前的桌子上还放着拆过的信封,那其实是苏笑的,但被林璟误以为是他的。 已经过了中午,姜华还留着他的东西,看来传言不假,她的的确确收下了他的诗。 他是唯一特殊的人。 这个认知将他的心猛地提起来,少年第一次萌动便有回应,紧张之余也给了他继续往前走的底气。 他在周围人的注视中走到姜华旁边,秀气的脸犹如火烧,绯红漫到耳根脖子。他默默给自己打气,盯着她的手想要握住。 可林璟未能如愿,来自身后的巨大力量险些捏碎他的肩膀。 伴着周遭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清瘦的少年身体被暴虐地掀翻在地。 那人如此暴躁疯狂,犹如一只发狂的狮子。他痛得五官挤在一起,紧握成拳的双手毫无知觉,浑身骨头像被折断一般疼痛。 罪魁祸首的少年气势汹汹地站在人群中,毫无温度的双眼睥睨着脚下的男生,两条肌肉紧实的小臂绷起坚硬的线条,环绕的青筋高高凸起,脉搏跳动激烈。 “迟野!” 姜华叫住迟野,他高高扬起的拳头捏得咯吱响,顿了片刻,又软软落下。 那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她,有错愕,有悲伤,有缱绻,比以往任何一次对视都复杂。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姜华毕生难忘的事。 ——他毫不顾忌地到她面前,抱起她大步走出教室。 17、我喜欢你(甜) 前一秒她还在他眼底的漩涡中挣扎,下一秒她被彻底吸进深渊。 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强势的动作将她纳入怀中抱起,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一眼。 迟野抱着她到校门口拦了一辆车,司机开得飞快,路过无数次的风景被拉成纤长的线条,刻在姜华氤氲成雾的瞳孔里。 十几分钟后,她坐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 迟野背对着她站在门口,肩膀急促起伏,手上青筋一鼓一鼓地跳动。粗重的呼吸中压抑着哽咽,矜持的少年丢了沉稳,被惊恐压断最后的理智。 他给门上了锁,落锁的声音清脆,惊得姜华浑身一抖。 迟野这才转身过来,在床边站定。 姜华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的腰,她有感觉迟野在盯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目光沉重而滚烫,她只要稍有抬起的念头便会被灼伤。 未久,他的喘息渐渐平稳了些,弯下腰一点点向她迫近。 挺拔健壮的影子倾倒下来,悬在她身体上方,双臂撑在头的两侧,占据她的全部视野。 “你收了他的情书?” 迟野已经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善。可姜华没有回答他,皱着眉头想要躲开的样子充满不耐,往日那双见到他便暖意盈盈的眸子如今不肯看他一眼。 他自作自受。 他活该。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看着她面前放着别人写的诗,又想到那些情意绵绵的话都被她看去,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别走。” 迟野钳着她的腕子把她拽了回来,姜华被压在他身下动弹不得。 沉默僵持中,他的呼吸再次沉重,脸上泛起一片异样的红。 强烈的气息朝姜华袭来,她逐渐察觉出一丝危险意味。 他轻轻吞动着喉结,她挣扎了一次,失败,又一次,还是失败。 而她用尽浑身力气的抵抗连迟野的目光都未能撼动,更不用说已经和成人无二的壮硕身体。 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迟野不再是那个会和她分糖果吃的小男孩。 他有成年人的伟岸高大,也有能完全压制自己的力量。 姜华终于不再挣扎,她缓缓掀起眼帘,和他对视的那一瞬,迷茫讶异猛击她的心脏。 迟野眼尾微红,一圈薄光笼罩下睫。 那般委屈,无力,还有些许愧疚。 她记忆中的迟野是个骄傲恣意的少年,那年他端着模型枪和自己说未来时的眼神明亮自豪,仿佛全世界都能被他眼中的光照亮。 那个迟野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只可惜他的锋芒终究随着父母的离世而消失。 客厅的电话开始响,姜华大概猜到是老师联系了爸爸,爸爸又打来家里。 先起身的是迟野,他动作快得没有让姜华看清自己的脸。 姜华感觉到异样,她脖子上蓦地多出一道水痕,顺着雪白的皮肤蜿蜒进领口。 她望着那道痕迹一时茫然失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迟野终于回来,他规规矩矩坐在床边,脸上挂着做错事的懊恼神情。 “我明天,去给林璟道歉。” “如果你喜欢他。”迟野喉咙痛得像有刀片划过。 “如果你喜欢他,只要不耽误学习就行......你不是要考A大吗?暑假开始你的专业课就多了,不要因为他影响你的未来。” “迟野。” “啊?” 他自顾自地说着,木然的眼神空洞失焦,全然没发现姜华叫的是自己的全名,语气还那么认真庄重。 “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 “......” 迟野的表情一瞬间变了几变,想张口又不知要说什么,让姜华看了着急又委屈。 “你还不明白?我生气不是因为哥哥不再照顾妹妹,而是我喜欢的人,突然不理我,突然要和我划清界限......” “我今天是故意把林璟的信放进书里的,但是之后我又让他的同学还给了他,如果他当时回到班里,就能知道信已经不在我手里。” “我桌子上的信封是笑笑装书签用的,没舍得扔才放在那里。” “笑笑是谁?” 迟野忽然问她,任何一个人名都让他紧张不已。 “是苏笑。” 姜华本以为解释到这里就可以了,毕竟苏笑那个小花痴还和迟野表白过,虽然是乌龙,但也不至于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可她错了,事实就是她想的那个不可能。 迟野迷惘又不安的目光透着可怜,她又无奈地说:“她就是那个在篮球场和你表白过的女孩。” “她没和我表白。” 他皱着眉头尽力回忆那个人,“她只是说我长得好看,听说她和很多人都这么说,男的女的都有,不止我。” “我知道。” 姜华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话,她已经见识过了。 跑偏的话题没拉回来,不过好在,迟野迷惑的侧重点冲淡了此前的忧伤氛围。 他从震惊中缓过神,藏在身后的手掐了自己一下。 “你刚才说......” 明明是他问的,飞快捂住她嘴的人也是他。 “你别说,别说,等会儿我。” 说完他跑了出去,跑向自己很久没回过的家。 喜欢这种话怎么能让她先说出来,应该让他来表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