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卖春光》 春天。 三月的清晨,阳光正好,温而不燥。 阳光透过树梢在旧书桌上洒下一片斑驳光影,圆形光斑宛如一群跳跃的小精灵,顺着风的推搡,瞬移至靠墙的小床,撩拨少女惺忪的眼。 夏芙心懒洋洋地趴在床边,手指滑出睡衣垂至地面,梦里背书,指尖在地板上一笔一画地书写。 闹铃接连响了三次。 啪的一声,闹钟滚地,全世界安静。 * 窗前飞过几只闲逛的小鸟,并排停在屋檐上,叽叽喳喳说着鸟语。 楼下忽地传来几声叫嚷声,为首的嗓门大,开口便吓跑热聊的小麻雀,顺手把她从全班第一的美梦里强行拽出来。 “起床了,夏大宝,太阳都晒屁股了。” “谢以梵,你措辞能不能文雅点,屁股屁股的多难听。” “那我该怎么说,太阳晒你的大腚?” “你这人...”赵晞西求救似的看向身边戴黑框眼镜的清秀少年,“欧阳,你看他...” 欧阳轩平静地扶了下眼镜,冲着紧闭的窗户叫嚷,“夏夏,你要再不起床,全班第五的宝座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嘁。”谢以梵白他一眼,“我以为你憋了多大个招。” “——是谁!” 紧闭的窗户被人推开,披头散发的夏芙心探出半个头,清爽齐脖短发,婴儿肥小圆脸,猫咪眼大而明亮,眼底却灌满杀气。 “谁敢抢我的全班五名!” 楼下三人同时噤声,你指我,我指他,最后全指向谢以梵。 谢以梵两手一摊,“没错,正是在下。” 夏芙心不屑地眯起眼,“他上学期期末考总分300多,还没我一半多呢。” “我呸,你少瞧不起人。”谢以梵梗着脖子怼回去,“以后大爷我当了亿万大老板,你们上杆子想给我打工我还得考虑一下。” 赵晞西踮起脚在他头上猛拍两下,“快醒醒,别做梦了。” 她说完便溜,像是笃定小心眼的谢以梵会打击报复。 “你有种别跑,我锤不死你。” 谢以梵勒起衣袖就追,他腿长,几步便能追上,拽住她的衣领扯到身前,刚要摆出一张兴师问罪的恶人嘴脸,赵晞西嘴一瘪,娇滴滴地埋怨,“你...你弄疼我了。” 他下意识松了手劲,“...哪里弄疼了?” 她低头不语,倏地一记重踢踹上他的小腿,趁其不备溜回欧阳轩身后,拿他做挡箭牌。 谢以梵忍着剧痛一瘸一拐追来,嘶吼声穿透整条小巷。 “赵晞西,我废了你!” * 洗漱完毕的夏芙心背着书包走下二楼,路过鸟语花香的小花园,走向躺在摇椅里悠然晒太阳的奶奶。 她腻歪地亲吻老人的脸,“爷爷奶奶,我上学去了。” 夏奶奶满眼慈爱,“路上注意安全。” “好。” 她转身冲正在练书法的爷爷挥手,大步流星走向门外嬉闹的三人。 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僻静小巷恢复往日的宁静。 奶奶手里捧着一本书,细声念叨,“昨晚她又熬夜学习到很晚吧。” 声音不大,屋内的爷爷听得清楚,他深呼吸调整气息,下笔行云流水。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学习虽好,但也要量力而行,”奶奶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压力太大了。” 爷爷放下毛笔,端着水壶从屋里出来,一身纯白中山装,双眸有神,精神矍铄,他弯腰给奶奶的水杯里加满热水,笑着说:“学习哪有不辛苦的,你看你,多大年纪了,照样离不开书。” 说着,他拨正奶奶的老花眼镜,哄小孩似的拍她的头,叮嘱道:“外面风大,早点进屋。” 奶奶偏头看他挺直的背影,嘴里嘟囔一句,“啰唆。” 视线重新移回书上,她悄悄笑眯了眼。 恰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盛满小院的绚烂花束也美不过她脸上的皱纹。 时光会偷偷带走青春的悸动。 唯有爱不会。 * 从小巷到学校,步行大约15分钟。 春风拂面,温热的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走路都带风。 四人并肩而行,步伐出奇一致,快到学校时,终于聊起周六的头等大事。 “你们说,靖哥会不会带个漂亮的小嫂子一起回来?”夏芙心一脸八卦地笑。 谢以梵斜眼看她,“他是去当兵,不是去相亲。”。 “部队不也有女兵吗?”赵晞西附和道:“缘分这种事谁说得好。” 夏芙心狂点头,“就是,就是。” 谢以梵停步,用看傻子的眼神来回扫视她们,“你俩真的越来越像巷尾的李阿婆了,也不知上辈子是不是媒婆转世,路上遇到一条野狗都想给人介绍对象。” 两人异口同声:“谢以梵!” 他火速拉开安全距离,张开双臂沐浴在金灿灿的光芒下,“我宣布,周六将是光明的开始,靖哥回归,意味着暗无天日的奴隶社会即将瓦解,你们几个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正义审判吧。尤其是你,夏大宝,成天仗着自己年纪大把我当奴隶使唤,我要不在靖哥面前告发你十条八条罪状,老子就不姓谢。” “谢以梵,你在谁面前称老子呢?”夏芙心冷笑一声,“就你干的那些破事,你还有脸告状?” 谢以梵耸耸肩,两手一摊,“我脸皮厚怎么了,我骄傲了吗?” “你——”她怒火攻心,冲出来的前一秒被欧阳轩拽回来。 “要迟到了。”他淡声提醒。 她杀气腾腾地盯着逃出两米开外的谢以梵,“你给我等着。” 谢以梵很嚣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硕大的脑袋在阳光下晃荡,配合不协调的头身比,活像在一棵风中摇曳的蒲公英。 他边走边退,慷慨激昂地唱起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伴随“砰”的一声巨响,帅气回头的谢以梵撞上正前方的电线杆,顿时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夏芙心走到他面前,幸灾乐祸地补刀,“知道这个叫什么吗?报应。” 赵晞西紧随其后,“活该。” 谢以梵捂住额头,双眼饱含湿意,“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夏芙心学他欠扁的腔调,“没人性很久了,我骄傲了吗?” “...”谢以梵内伤吐血。 就在他感慨世界为何如此黑暗之际,欧阳轩悄无声息地靠近,校服口袋翻掏出一包糖递给他。 谢以梵热泪盈眶,“欧阳,还是你最好。” 欧阳轩稍矮谢以梵几公分,身形修长清瘦,皮肤透着一丝病态的白皙,看着有些弱不禁风。 “不要放弃治疗。” 撂下一句话,他扬长而去。 谢以梵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再低头看手里的糖。 翻到正面一瞧,赫然印着三个字。 ——聪明丸。 夕阳。 周六傍晚,夕阳渐渐落下。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小巷的尽头,似一匹铺开的暖橘色绸缎,很快被黑暗吞没。 巷子口的两棵老槐树静静矗立着,繁茂的枝叶努力向外伸展,枝头黄嫩的新芽在微风中轻柔拂动,沙沙作响。 * 春天的小院花团簇拥,色泽艳丽的花束争相绽放,微风吹过,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雅的花香。 夏芙心端着小水壶给院里的花浇水,奶奶搬个小凳坐在一旁,剥开橘子,果肉喂进她嘴里,随口问道:“程靖是今天回来吧。” “嗯,火车7点30到江州。” “时间差不多,你也准备出发了。” 夏芙心偏头对上老人热切地注视,戏谑道:“瞧您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大孙子回来了呢。” “谁说不是呢。”奶奶乐呵呵地接话,“我们可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比你懂事多了,踏实稳重,还孝顺。” “是是是。”夏芙心醋意熏天,“他是亲的,我是河边捡的。” 奶奶笑着捏她的耳朵,“你个小丫头,心眼小得跟针似的。” 夏芙心闷闷噘嘴,忽而听见厨房那头的动静,疑惑地问:“今晚不是去程叔家吃饭吗?爷爷在忙什么?” 奶奶解释道:“程靖小时候最爱吃你爷爷做的梅干菜扣肉,老头子天不亮就走路几公里去大菜场买肉,还说什么越早肉越新鲜,今天忙活一整天,连午觉都没睡,精神头好得不得了。” “我还喜欢吃肉丸子呢,也没见爷爷做给我吃。” “你喜欢吃的东西有一箩筐那么多,你爷爷就是三头六臂都做不过来。” “说来说去,我还是不及靖哥重要。” 夏芙心两手托腮,满口酸气,“羡慕他,万千宠爱于一身。” 奶奶哭笑不得,“你看你看,又来了。” “不说了。” 她起身往屋里走,抽泣着装小可怜,“我找个没人的角落偷偷抹眼泪去,反正也没人心疼。” * 7点整,四人组约在巷口集合。 从这里走到公交车站需要五分钟,沿街的小餐馆生意爆好,烟火气夹带着诱人的菜香,勾人肚里的馋虫。 谢以梵扛着私人定制的横幅一马当先冲在前面,欧阳轩静静走在夏芙心的右侧,右耳戴耳机听歌,左耳聆听闺蜜私语。 他性子内敛,平时话不多,除非话题引向自己,他才会从发呆中稍稍抽离出来。 路灯光影斑驳,淡淡的黄色似温水般拂过他们的脸,光线忽明忽暗,他们在嬉笑中尽情释放青春的朝气,一点一点被月光吸收,永远封锁在这个夜晚。 * 等公交车的间隙,谢以梵从口袋里翻出几根棒棒糖,逐一分给三人,唯一的草莓味偷偷塞给赵晞西。 夏芙心瞧见,故意大声质问:“谢大头你个偏心鬼,凭什么每次都把草莓味给西西,是我不配吗?” 赵晞西一听这话,忙说要和她交换。 谢以梵赶紧把夏芙心拉到一旁,好声好气安抚,“别闹了姑奶奶,我下次赔你一箱给你行了吧?” “不行。” “那就一卡车?” “哼,勉强同意。” 她傲娇扭头,剥开棒棒糖外壳塞进嘴里,甜得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 公交车走了一拨又一拨,唯独没有他们等待的那辆车。 夏芙心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准备提议打车去火车站,一辆白色小轿车悄然滑到她跟前。 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下,路灯照耀下,那张脸俊美精致,标准冷白皮,漆黑狭长的狐狸眼微微上翘,笑起来很迷人,乍一看很像以前很火的韩流明星。 “小福星。” 他嗓音带笑,手伸出窗外,夹在指尖的烟在燃烧,掉落的烟灰随风飘散,“好久不见。” “你好。” 夏芙心礼貌问好,转身看向双眼呆滞的赵晞西。 李明也的目光浅浅扫过她身后几人,最后落回她的身上,“去哪里?” “火车站,接靖哥。” “看来是一路人。”他吸完最后一口烟,潇洒地弹开烟蒂,“上车吧。” 夏芙心犹豫片刻,瞄一眼春心萌动的赵晞西,再看一眼脸黑成锅底的谢以梵,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答不答应都是死罪。 最后是欧阳轩出面,三两下打破僵局,“夏夏,我晕车厉害,坐副驾可以吗?” 夏芙心长长舒了一口气。 “当然可以。” * 一轮弯月悬挂夜空。 月光如水丝滑,透过树的缝隙洒在车窗玻璃上,随着光的起伏,风的摇曳,描绘出一幅幅美妙的剪影。 正是下班高峰期,前往火车站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车内静谧无声。 副驾位的欧阳轩偏头看窗外,耳朵里塞满音乐。 夏芙心坐在谢以梵和赵晞西中间,宛如一把冰锤砸开冰火两重天,她两手插袋,坐如针毡。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开车的男人身子后仰,懒洋洋地瞥了眼后视镜,精准锁定藏在暗处的赵晞西,倏然想起什么。 “那个穿白衣服的小姑娘,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嗯。”赵晞西坐姿僵硬,吐字也不利索,“一年前,长...长安街。” “哦...”关键词成功勾起他的回忆,一脚油门加速,他声线放柔,像在关心人,“脚上的伤好了吗?” 好了。”赵晞西两手交叉握拳,狂乱心跳撞得胸口发麻,“上次你走得太急,忘了谢谢你。”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击,漫不经心地回:“小事,不用谢。” 赵晞西抿了抿唇,壮着胆子问:“好长时间没见你来迎春巷了,你很忙吗?” 男人愣了一秒,反问道:“你找我啊?” “我...”赵晞西羞涩低头,音量收小,“随便问问。” 他没再接话,笑得几分暧昧。 两人你来我往,明明再正常不过的交流,可车厢内的温度莫名燥热起来。 夏芙心正打算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一直沉默的谢以梵突然蹦了出来,也不知哪根神经不对,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赵晞西,古代救命之恩都是以身相许,要不你也效仿一下?” 赵晞西满脸通红,羞赧不已,“谢以梵!” “以身相许就算了。”李明也收起笑,淡淡地说:“我有女朋友。”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赵晞西一点点缩回暗处,胸前那团燃起的焰火被一盆凉水浇透,有种被人当面拒绝的窘迫感。 夏芙心握住她冰冷的手,顺带瞪一眼罪魁祸首,埋怨他多嘴坏事。 谢以梵憋了一肚子阴火没处发,扭头望向车窗外,棒棒糖的塑料糖纸在指间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真烦人。 他指的是人,不是棒棒糖。 归来。 又是一年退伍季,出站口人满为患,全是前来迎接退役士兵的亲友团。 谢以梵凭借常年陪巷子里的长辈们在超市抢特价蔬菜的丰富经验,带领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挤进前排,紧接着,一道长长的横幅舒展开,成功吸引全场瞩目。 ——《你是初升的阳光,是孤寂的星月,是番茄炒蛋里必不可少的番茄,热烈欢迎我们的男神程靖同志荣归故里,靖哥嘎嘎帅!》 谢以梵沉迷自己斐然的文采无法自拔,浑然不顾其他三人的死活。 欧阳轩默默调大耳机音量,早已习惯他的各种奇葩操作。 站在中心位置的夏芙心和赵晞西很有默契地用手遮脸,此刻只想挖地垌深埋进去,淹没在这茫茫人海。 * “滋滋。” 外衣口袋传来几声震动,谢以梵掏出一看,名曰“吉祥如意”的微信群聊得正欢。 小福星:『谢以梵你个死人头,你要不要看看你写的什么鬼东西!』 西西西:『我好想原地去世,太丢人了...你们不觉得别人看我们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吗?』 小福星:『说傻子都委婉了,完全是关爱智障。』 欧阳:『(小猫发呆gif)』 西西西:『我刚才看见有人拍照,该不会发到网上去吧?不要啊...我今天没化妆...』 小福星:『我提议回去后把谢以梵吊起来打一顿。』 西西西:『双手双脚赞成。』 欧阳:『(小猫发呆gif)』 小福星:『欧阳,你只有一个表情包吗?』 欧阳:『两个。(小猫微笑gif)』 小福星:『...』 西西西:『...』 谢以梵滑到最后,不屑地冷哼一声,指尖飞速敲字。 梵士林:『你们这些书呆子懂个屁,真挚的感情必然是文艺和世俗的完美融合,我理解你们因嫉妒我的才华而口出狂言,没关系,本人心怀慈悲,愿意包容你们肮脏的灵魂...』 小福星:『恕肮脏的灵魂冒昧,您的才华是指300分吗?』 西西西:『准确来说,308。』 欧阳:『上次305,进步了。』 梵士林:『别逼我骂脏话。』 * 几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出站口忽然涌现一大波身着军装的退伍军人。 原本静逸的等候区瞬间沸腾,归来的战士们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接他回家的人。 热泪盈眶的老人拥抱儿子,沉浸爱河的女人亲吻男友,奶声奶气的孩子喊着爸爸,还有搞怪的损友疯狂拍照。 最真实的人生百态,在同一个空间里分割成小小的碎片,又在一片蓄满眼泪的欢笑声中紧密嵌合,拼凑出这=一张温馨又感人的全景图。 * 四人探头探脑来回张望,始终无法锁定某个男人的身影。 人群逐渐散尽,空旷的出站口只剩四个手举横幅的呆瓜面面相觑。 李明也靠墙站在不远处,看着一腔热血的小朋友们困惑挠头的傻样,他摇头轻笑,径直转右。 “喂,靖哥是今天回来吗?”谢以梵扯着嗓子喊。 夏芙心翻他白眼,“程叔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那人呢?凭空消失了?”谢以梵朝空无一人的出站口抬抬下巴,“毛都没见到一根。” 赵晞西踮脚往里瞧,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现在怎么办,我们还等吗?” 欧阳轩说,“等。” 夏芙心附和:“我也相信程叔的情报无误。” 就这样,四人组傻愣愣地伫立在原地,耐心等了十几分钟。 站口忽而刮来一阵风,那股凉意灌进舒展开的毛孔,尿急感直冲夏芙心的天灵盖。 她夹紧双腿抖了个激灵,刚憋了一路,结果人没接到,膀胱都快炸了。 “西西。” 她用气音唤人,浑身哆嗦着比了个口型。 赵晞西秒懂,催促她快去解决人生大事。 结果夏芙心前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向厕所,后脚谢以梵便追随她的背影释放狮吼功,“夏大宝,你丢下我们准备去哪里?做兄弟这么不讲义气的吗?” “别喊了。”赵晞西剜他一眼,委婉解释,“她有急事要办。” 谢以梵不悦地哼,“什么事能比靖哥重要?” 赵晞西强压着火,用口型回答。 “听不见,大声一点。” “她去尿尿!尿尿!尿尿!”赵晞西字正腔圆地吼回去,声音大到整个出站口都在回荡,“你满意了吗?” “...” 谢以梵安静闭嘴,假装听不见周围传来的窃笑声,旁若无人地哼小曲。 赵晞西埋头藏在横幅后面,投去的死亡凝视恨不得把害她社死的罪魁祸首撕个稀烂。 观战的欧阳轩叹了口气,重新戴上耳机。 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当事人知道比较好。 和平与爱。 * 恰是乘客进出站的高峰期,夏芙心足足绕火车站一大圈,跑了两个卫生间才找到空位。 等她一身轻松返回人间,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面带微笑,双眼呆滞,就连吹过耳边的冷风都似亲人般温暖。 她从掏出纸巾擦手,结果一个用力过猛,之前胡乱塞进口袋的纸币也顺势带出,顺着风的方向表演一出天女散花。 赶车的乘客匆匆而过,没人在意这十块五块的小钱。 夏芙心来不及懊恼,由近至远捡起纸币,直到她摸到十块的一角,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澄亮的黑色皮鞋,她稍稍愣住,目光顺着裤腿缓缓上移。 挡在身前的男人跟着蹲下,捡起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顺便夺过她拽在掌心的几张纸币,一张一张摊开抹平,按照数值大小规整迭好。 夏芙心失神地盯着军帽下的小半张脸,刚好暴露鼻尖那颗小小的黑痣。 她心头一颤,几乎脱口而出,“靖哥。” 程靖抬高帽檐,近距离深深凝视她的眼睛。 猝不及防贴近的俊脸,看得夏芙心一阵脸红心跳。 男人的五官立体硬朗,标准浓眉大眼,眼窝深凹,鼻梁高挺,再搭配这身笔挺的军装,宛如一棵挺拔的青松,浑身上下散发着军人特有的阳刚之气。 他自小颜值就高,还是少言寡语的闷性子,情绪极其稳定,几乎没见他发过火,属于即使天塌下来也能淡然应对的那一类人。 程靖把整理好的纸币递给她,起身时顺带拉她一把,直立的两人身高差迅速拉开。 “你还是老样子没变。”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唇角滑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浅笑,“冒失鬼。” 童年阴影。 夏芙心身高162cm,南方姑娘里算中等,可站在净身高188cm的程靖面前,她需要仰着脖子说话,尤其今天挑了件惹眼喜庆的中国红帽衫,莫名有种小红帽仰望森林巨人的既视感。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看向他身后的东出站口,回想之前拉横幅的位置,依稀记得一个“西”字,“我以为所有人都会走同一个出站口。” 程靖如实答:“我从那头绕过来的。” 夏芙心愣了几秒,恍然大悟,“你看见横幅了?” “嗯。” 她嗡嗡声地问:“是不是很丢人?” “不是。” “不是你为什么逃跑?” “我没有逃跑,只是战术性撤退。”他一板一眼地更正措辞,眉头微皱,“而且,我不喜欢番茄。” “为什么?”她不知不觉卷入他的节奏,聊起吃的眉飞色舞,“番茄可好吃了,特别是冰镇过的,酸甜解腻,一口爆汁。” 程靖没接话,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夏芙心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紧抿唇角,强行憋笑。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聊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眉眼都变得生动起来。 “靖哥。”她挥手在他眼前晃晃。 程靖回过神,低头看着那张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下巴处挤压的小小肉褶,他一时嘴快,问了个最不该问的问题,“你长胖了?” “...”夏芙心脸颊瞬红,硬着嗓子反驳,“绝对没有!” 他脑子向来一根筋,没眼力地继续补刀,“可我走的时候,你还没有双下巴。” “你...你看错了。”她心虚垂眼,气息弱了半截。 明明是感人的大团圆剧情,怎么话锋一转,化身肉肉批斗大会,早知道她昨晚就不该一人干完三个卤猪蹄。 果然,没有一斤肉是平白无故出现的。 “我这叫婴儿肥,简称青春印记,以后随着年龄增长会慢慢瘦成瓜子脸的。”她很夸张地用手在脸上比个大V,“就像这样,小说里写的那种,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程靖不懂小姑娘在意的点,“我没说这样不好。” “就是不好!” 直到此时,反射弧巨长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耳熟的男声从左侧悠悠飘来。 “程靖。” 程靖循声望去,李明也就站在几步之外。 “欢迎回来。” 他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游离,唇边浮起一丝浅笑,“果然兄弟如衣服,不如某人重要。” * 男人之间的暗语,夏芙心听不懂,她抬头望向程靖,正犹豫要不要问出心中疑惑,耳边忽然传来谢以梵聒噪的叫嚷声。 “——靖哥!” 他迈着大跃步狂奔而来,那条长而鲜艳的横幅在脖子上缠绕几圈,跳起来像一条流动的彩带,画面略显滑稽。 程靖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抱住,听着来人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遭受的不公,“我的青天大老爷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夏大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赵晞西成了她的王牌打手,欧阳冷眼旁观不管我死活,我能活到今天全靠我皮糙肉厚,一身正气,我太不容易了,嘤嘤嘤...” 夏芙心看他那副装可怜的样子就来气,一记熊掌拍得他差点吐血。 “谢以梵,你少在靖哥面前诋毁我的形象。” “就你这副恶霸形象还需要诋毁?” 谢以梵转眼回到戏里,嘴角做作抽搐,“靖哥,你可得给小的我做主啊。” 程靖静静看完这场闹剧,声音回荡在耳边,恍如隔世。 在他入伍前的很多年,谢以梵总会各种各样的奇葩方式惹毛夏芙心,一旦被她追杀,他满世界地逃窜外加求救,“靖哥,救命”,惨叫声喊得整条街都听得见。 跑远的思绪踩着时光机返回现实,身前这只黏人的八爪鱼被赵晞西和欧阳轩强行拖走。 “靖哥。”两人恭恭敬敬喊人。 程靖点头,说话颇有长辈风范,“两年不见,都长大了。” “靖哥,自从你离开后,谢以梵越来越癫狂。”赵晞西躲到夏芙心身后,阴阳怪气地吐槽,“现在好了,终于有人可以治他了。” 正手忙脚乱整理横幅的谢以梵恍惚听见自己的名字,疑惑探头,“说谁癫狂,我吗?” 赵晞西冷哼,“不是你还有谁?” “你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他一脸受伤地看着她,“草莓棒棒糖还给我,不给你吃。” “你幼不幼稚?” “我是小幺,幼稚不犯法。” “你...” 两人斗嘴斗得正欢,一直沉默看戏的李明也突然出声,“时间不早了,你们再磨蹭下去,黄花菜都得凉。” 经他友好提醒,夏芙心猛然间想起什么,瞳孔黑得发亮,“程叔说接到靖哥后立马回家,因为今、晚、有、大、餐。” “你就光惦记大餐。”谢以梵伸手戳她脸颊的软肉,调侃道:“你以后别叫宝宝了,改成圆圆,眼睛圆圆脸圆圆。” 这话精准戳中她那根敏感的神经,原本放在行李箱上的手默默撤回,幽怨的小眼神瞥向程靖,嘴上骂着谢以梵,“你才圆呢,你全家都圆!” 说完她利索转身,带着大部队往前冲。 谢以梵被凶得一愣,困惑地挠挠头,“咋了这是,又抽风了。” 程靖抬起帽檐,眸光紧盯那抹慢慢缩小的背影。 圆圆也可爱。 宝宝更好听。 * 静谧的月光下,树影婆娑。 微风拂过,捎来一丝春夜的凉意,夹杂淡淡花草香,吹进古旧的迎春小巷。 街口的网吧招牌残旧不堪,隐约可以看清一个“梵”字,斜对面的“芳姐理发店”大门紧闭,卷闸门上贴着写有“今日有喜”的红纸,往里走几步便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商超,“立青超市”,紧挨着的便是“轩轩台球”,今晚生意不错,六个台球桌全满,角落的两台游戏机也围满了人。 * 飘散在空中的红烧肉香气迷得夏芙心找不到北,饥肠辘辘的肚子宛如自带雷达,指引她一马当先穿过超市,走出窄小后门,往里别有洞天,豁然开朗。 幽静的小四合院,院子中央有一棵参天大树,枝叶茂密,郁郁葱葱,散开似一朵巨型蘑菇云,树干无比粗壮,需要三个成年人才能抱拢。 从小到大,这里是他们最喜欢的根据地,承载着童年的美好回忆。 春。四个小板凳在院里围成一圈,仰头看天,沐浴在温润的阳光下,一人一瓶AD钙奶,跷着二郎腿佯装老年人晒太阳。 夏。他们盘腿坐在大树下乘凉,点上蚊香,就着吊挂的灯泡玩纸牌游戏,赢的才有资格吃西瓜,输的只能眼巴巴看着,谢以梵时常因为吃不到而哇哇大哭,程父还会格外给他开小灶。 秋。为保证根据地的整洁,他们会认真制定排班表,每天都有值日生打扫院子,天晴时还会收集落叶,几人排着队在堆成山的树叶里打滚,然后落一身灰回家,各自挨骂。 冬。刚开始打雪仗还算和谐,小雪球砸来砸去不痛不痒,谢以梵猫在角落团了个巨大的雪球扔过去,欧阳轩灵活躲开,刚好砸中他身后的夏芙心,和谐场面瞬间逆转。夏芙心作为老大颇有威严,迅速收编另外两人集火谢以梵,可怜的小幺逃无可逃,被人扑倒后往衣服里猛塞雪,他扯着嗓子哭天喊地,最后还是程靖出手才逃出生天。 * 程靖退伍归家,程父程路山两天前便着手准备今晚的接尘宴,小院里摆了三大桌,来的全是迎春巷的老邻居。 一身笔挺军装的程靖闪亮登场,全院沸腾,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程靖回来了。” “哎哟,人黑了,也结实了,部队果然是个好地方。” “在外头找女朋友没?年纪也不小了吧,也该考虑成个家了。” 嘘寒问暖的老人居多,还有几位大婶趁机打探他的恋爱史,笑眯眯地说正有合适的给他介绍。 四人组识趣地退到屋檐下,夏芙心盯着爷爷嘴角那抹慈祥的笑,还来不及羡慕,奶奶直接上手抚摸程靖的脸,那眼神看着比亲孙子还要亲。 她郁闷地戳戳赵晞西的胳膊,话里难掩酸气,“靖哥像不像大明星出场?聚光灯照着,万众瞩目。” “靖哥一向是迎春巷的大红人,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半岁小孩,没有人不喜欢他。”赵晞西凑近她耳边,神秘地说:“就连我妈那么挑剔的人都不止一次在我跟前说靖哥多好多好,还说如果未来女婿是他,她做梦都能笑醒。” 夏芙心露出一抹坏笑,“要不你努努力,遂了你妈的心愿?” 赵晞西脸颊发热,不自觉地看向树下抽烟的李明也,蜿蜒升腾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我才不要。”她压着嗓子说话,“靖哥太闷了。” 夏芙心赞同地点头,“和他在一起应该很无聊吧,他脸又臭,又不爱说话,气压低得吓人。” “我知道你一向最怕他。”说到这里,赵晞西不禁回忆起小时候的趣事,“你记不记得他以前监督我们背书,你一边背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忘,谢以梵在旁边差点笑岔气。” “怎么不记得,谢以梵那傻子跳上桌子嘲笑我,结果桌子倒了,他摔个狗啃屎,哭得比我还要大声。” 回想那些混乱又有趣的场景,赵晞西狂笑不止,顺便瞄了眼坐在小板凳上的“傻子”,他两只手撑着圆硕大头,摇头晃脑地哼着歌。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怕靖哥?” 夏芙心神秘地摸了摸下巴,往事娓娓道来,“这件事还得从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说起,那晚月黑风高,我们在欧阳的房间里看恐怖片,看到一半我想去上厕所,结果一开门,靖哥阴森森地站在月光下,那张脸简直和电影里的吸血鬼一模一样,感觉下一秒他就要露出尖牙扑过来啃我的脖子吸我的血。” “吸血鬼?”赵晞西一脸不可置信,“他哪点像了?” “脸白白,唇红红,哪哪都像。” “拜托,靖哥可是公认的大帅哥,你是不是忘了那些年堵着我们转交情书的姐姐们有多疯狂了?” “那我有什么办法嘛。”夏芙心可怜巴巴地对手指,“童年阴影。” “...” 直到此刻,困恼赵晞西多年的疑惑有了一个真实且离谱的答案。 “也许有了女朋友会不一样。”她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小说里写的,好男人的温柔只会留给一个人。” “能当他女朋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夏芙心满眼敬佩,“那叫勇士。” “谁是勇士?” 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 沉迷闺蜜私语的两人吓一跳,回头便撞见谢以梵的八卦脸,夏芙心嫌弃地推开他的头,“怎么哪里都有你?” 谢以梵指向一旁的欧阳轩,“欧阳说你们做人不厚道,背后说人闲话什么的最没素质了,悄悄话得大家一起说才有意思。” 同一时间,三道灼热的视线锁住欧阳轩,他不明所以,摘下一侧耳机,“怎么?” 夏芙心扬起死亡微笑,“欧阳说的?” “他在心里说的,我听见了。” 下一秒,惨叫声惊起。 “欸...别揪耳朵啊....疼疼疼...” 看光。 厨房在矮屋的尽头,窄小的几平方,最多能够容纳两人。 灰白墙上落满岁月侵蚀过的痕迹,下半部分刷着深绿色油漆,早年间时髦的装潢到如今已然过时,好在主人爱整洁,里里外外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连墙上的粉笔画也能完好保留。 稚嫩的画作一看便是出自小孩手笔,不同颜色不同画风,意外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山水画,太阳白云高山小溪,每一处都缺一不可。 “程叔。”夏芙心扒着厨房门探出半个头,嗅着空气里弥散的牛肉香气,忍不住咽口水,“要不要帮忙?” 程路山熟稔地颠锅,最后撒上一把灵魂孜然粒,锅铲翻炒几下,均匀分到三个大碗中,回过头冲她笑,“肚子饿了?” “饿。”她摸摸瘪下去的肚子,说话像和爸爸撒娇那般自然,“为了今晚的大餐,我中午只啃了一个苹果,现在头晕脑热,看什么都像猪头肉。” 男人闻言大笑,虽已过而惑之年,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英气逼人的轮廓,下巴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乍一看很瘆人,可搭配他的招牌微笑,阴冷气场瞬间软化。 他从卤锅里挑了个最大的鸡腿放入小白碗,那是夏芙心的专用碗,圆脸大眼的小猫印花,怎么看都像她的萌宠翻版。 “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夏芙心两眼泛光,接过碗的同时不忘假惺惺地解释,“我真是来帮忙的,不是为了开小灶。” “我知道。”程路山哪里猜不透小丫头的心思,笑着安抚,“你是我的王牌试菜员,责任所在,不必有心理压力。” 她点头如捣蒜,正打算寻个无人的角落美滋滋地啃鸡腿,转身之际被男人叫住。 “你顺便去楼上喊程靖下来吃饭。” 夏芙心满脑子都是喷香的鸡腿,这会儿他提什么要求她都会无条件答应。 “保证完成任务。” * 程靖的房间在二楼左边第二间,老旧的木门上贴满花花绿绿的卡通贴纸。 夏芙心一路小跑上楼,风风火火冲到门前。 “——靖哥。” 尾音踩着推门声响起,木门敞开大半。 赤裸上身的男人站在衣柜前,腰带散开,裤链刚拉到一半,回头就见小姑娘瞪圆的大眼睛,惊吓之余全身僵硬,直勾勾地盯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程靖眉头轻蹙,“你...” “对不起,对不起。” 她如梦初醒,迅速关门,脸颊的红晕愈燃愈烈,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的画面。 顶灯的幽光如水般洒在他的头顶,粗黑的寸头下是眉目清朗的俊脸,肩膀宽阔,腰身精壮,肌肉线条紧实流畅,浑身上下充斥着力量与美感。 她额头抵着冰冷的白墙,用手狂扇冷风,试图用物理降温法缓解内心的燥热。 那一瞬间,她对赵晞西喜欢的言情小说男主有了具象化的认知,甚至完美覆盖印刻在她记忆深处的吸血鬼形象。 十八九岁正是对异性产生好奇和探索欲的年纪。 一面脸红退后,一面大胆靠近。 * 五分钟后,木门从里面打开。 听见动静,夏芙心僵直地转过身,头埋得极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双颊沾染胭脂红,暴露少女的羞涩。 她手里端着陶瓷小碗,啃过的鸡腿还剩半个。 “找我有事?”他憋住笑,淡定地问。 “嗯。”她缓慢抬头,目光触及他的脸,没来由地一阵心乱,手指死死扣住碗边,“程叔喊你下楼吃饭。” “知道了。” 说完他也不动,堵在她身前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巨山,成功挡住身后的光,娇小的姑娘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程靖目光笔直地盯着她,她心虚地偷瞄鸡腿。 也许是太久没见她,私心想要延长两人的独处时间,他板着脸没话找话,“以后进屋记得先敲门,我就算了,对其他男人不能这么鲁莽。” 夏芙心虽说理亏,可伶牙俐齿的她还是想为自己辩解,顺便甩锅给他,“其他男人都知道换衣服要锁门,所以,也不全是我的错。” 程靖听这话有意思,耐心和她掰扯,“照你的意思,下次我不锁门,你还敢硬闯?” “你是男人。”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即使被看光一点点,也不吃亏。” 他瞳孔加深,声线压低,“不止一点点。” 夏芙心哑然,嘴唇快被牙齿咬破,颤巍巍地把碗递到他跟前,好声好气地商量,“呐,鸡腿赔给你,这件事能不能保密?” “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她抿了抿唇,说不出口。 程靖瞥了眼碗里的半个鸡腿,伸手接过碗,习惯用长辈口吻叮嘱,“少吃肉,多吃青菜。” 他原想表达饮食要注意营养均衡,毕竟他对无肉不欢的小姑娘太过了解,可关心的话吹进她的耳朵,转化成其他味道。 这是什么意思? 拐着弯地提醒她吃肉会长胖? 小姑娘心气高,有什么不爽都是当面发泄出来,上一秒还唯唯诺诺,下一瞬张牙舞爪,字符跟小钢炮似的朝男人身上扫射。 “靖哥,关于你说我长胖这件事,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反击你一下。” 男人怔住,“什么?” “你以前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可好看了,现在又黑又壮,像非洲平原的大野牛,颜值下滑不是一星半点。” “...” “我说完了,拜拜。” 泄完火后浑身顺畅的夏芙心火速消失在他眼前,下楼的脚步声急促而沉重。 程靖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还在努力消化她的话。 又黑又壮? 大野牛? * 春夜凉风袭人,天外繁星点点,小院里洒满洁白的月光。 悬挂在屋檐下的大灯泡放射出灼眼的光芒,点燃红火氛围,加热酒精浓度。 程靖一向不胜酒力,醉酒后容易断片,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一律滴酒不沾。 可今晚这场酒明显跑不掉,且不说来的全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街坊邻居,程路山甚至还拿出深藏多年的药酒,平时不喝酒的夏爷爷也端起酒杯,程靖再不乐意只能硬着头皮上。 酒过三巡,敬完一圈酒的他总算回到小孩那桌。 “靖哥,坐我这里。”谢以梵狗腿地起身。 “谢以梵!” 夏芙心伸手想拽他,结果指尖滑过衣摆,抓了个寂寞。 自从在二楼大放厥词后,回过神后的她悔到肠子青,装蘑菇装了整晚,原想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混过去,谁知临近尾声还是逃不过面对面处刑。 程靖刚坐下,邻座的夏芙心光速弹起,面不改色地找借口,“有人想玩斗地主吗?” 谢以梵不悦地“啧”了声,“靖哥好不容易回来,咱就不能好好陪他聊会天吗?” 夏芙心低头偷瞄一眼,恰好同男人炙热的眸光撞个正着,心跳骤然加速。 “我们太吵了,靖哥喜欢安静。” 谢以梵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桌对面的欧阳缓缓举手,“算我一个。” “还有我。”赵晞西跟着起身,余光压根不敢往身侧瞥,多在李明也身上停留一秒都有原地自燃的风险。 一顿饭的时间,他们从头至尾就说了三句话。 李明也胃口不佳,没吃什么便放下筷子,烟盒里抖出一根烟,侧头看她。 “能抽烟吗?” 赵晞西屏住呼吸,心脏跳得都快裂开,“可,可以啊。” 她的紧张和不知所措被男人看在眼里,露出一抹温柔的笑,“算了。” 他起身离开饭桌。 赵晞西的视线一路跟随,见他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滑落,好心替他捡起,顺便把草莓味棒棒糖塞进他的外衣口袋。 她知道他有女朋友。 她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单纯地想在他的世界留下点什么。 * 时钟指向9点。 客人们逐渐散去,小院的喧嚣归于平静,余下的人分散重组。 喝酒聊天的中年男女,沉迷斗地主的少男少女,闭眼醒酒的程靖和盯着棒棒糖发呆的李明也。 他在酒和棒棒糖之间选择后者,拆开包装纸塞进嘴里,满眼戏谑地看着桌对面的程靖抬,“醉了?” “还行。”程靖猛灌两口水,黝黑的脸红得发亮,眼底充血严重,“你知道我不会喝酒。” 李明也瞥向桌上的小酒杯,浅褐色液体看似柔和,实则绵里藏刀。 “药酒后劲大,我都只是小口抿,你敢一杯接一杯,佩服。” 程靖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好话,飘忽的视线扫过他含在嘴里的棒棒糖。 “哪来的小孩零食?” 他侧身转向树下玩斗地主的几人,散漫地笑,“圣诞老人给的,信吗?” 宝宝。 天外月色正浓。 几只鸟儿站在树梢哼唱催眠曲,摇晃之间带落枝头嫩绿的新芽,随风飘落至圆桌,一只涂着艳红指甲油的手捡起嫩芽,翻来覆去地打量。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春天,孩子们长大,我们也老了。” 说话的中年女人是赵晞西的妈妈,周澜芳,巷子里的人都喊她芳姐,虽已年过40,但保养得宜,一头酒红色长卷发,眉毛描得细长,红唇妖艳,女人味十足。 “老的是我们,你永远年轻。”接话的女人留一头利索的超短发。 周澜芳叹息着摇头,“40多岁的女人,不服老都不行咯。” 夏奶奶在一旁插话,“你在我跟前说老,那我岂不知该入土了?” “您身子骨硬朗,活个100岁不是问题。” “活那么久干什么,遭人嫌,我要求不高,能活到宝宝结婚生子的那天就好。” “今天是大好日子,只准说吉利话。”周澜芳板脸装严肃。 老人乐呵呵地,“好好好。” 三个女人闲话家常,话题绕来绕去,最后重新绕回她们最在意的年龄上。 “昨天剪头那小子问我有没有30岁,我说我都可以当你妈了,他不信,说我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皮肤嫩得跟小姑娘似的。”说话间,周澜芳的红指甲划过嫩白肌肤,半带炫耀的口吻,“他也不看看我这些年在美容院里砸了多少钱,挣得那点银子全花在这张脸上了。” “现在做美容不便宜吧,新闻里说大几万的都有。”夏奶奶想了想,小声问:“以梵妈妈不是开了家美容院吗?你去指定给你打折。” “白兰的美容院好是好,就是价格死贵,打折也做不起。”周澜芳眼眉低垂,唉声叹气,“哪天我找以梵说说,让他妈给我来个折上折。” 提及此人,短发女人的表情突然严肃,“白兰都一两年不见人影了,谢东倾倒是有来,只不过每次都来去匆匆,真是苦了以梵,前两年的家长会都是我们几个轮流去,我就不明白了,挣钱能比孩子的成长还重要吗?” 周澜芳笑着打圆场,“我看以梵这孩子性格挺好的。” “性格开朗不代表不需要父母关爱。” 女人在教育问题上原则性极强,说话亦是不留情面,“要我说,他们这当父母的不称职,毫无责任心。” 周澜芳没再接话,转头看向树下上蹿下跳的谢以梵,心疼地叹了口气,余光瞥到正和程路山把酒言欢的自家老公,叹气声愈发沉重,她扭头问短发女人,“啊琼,你家向老师去哪里了?” 欧阳琼说:“他回台球厅了,那里得有人看着。” “要不说人比人气死人吧,你家那口子还知道帮忙,我家老赵离开酒就活不了,不给我添乱都是好事。” “老赵脾气好啊,你说什么他都笑眯眯的。” 周澜芳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家男人,“男人光脾气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许是察觉到那抹幽怨的注视,喝到兴头上的赵德成醉意熏天地看过来,摸摸头顶光滑的地中海,送来一个深情飞吻。 “德行。” 周澜芳白他一眼,笑意挂上眉梢,“要不是看他年轻时有那么一点姿色,我才不会上这么大的当。” * 那头聊得热火朝天,这头却是农民战胜地主的关键时刻,气氛异常焦灼。 夏芙心脱了鞋踩在椅子上,下巴抵着膝盖,肉脸挤成一团,满满胶原蛋白。 赵晞西脸上贴满纸条,正望着自己的手牌发愁。 谢以梵围着他们三人不断绕圈,想要指导的心溢于言表,却又不得不遵守观牌不语真君子的基本原则。 轮到欧阳轩出牌,“三条K,带一对。” 夏芙心捏死四个A,见他手里只剩几张牌,犹豫了很长时间。 “过。” 欧阳轩平静地扔完手牌,“四带二,没了。” 夏芙心双眸呆滞,各种懊恼加悔恨,谢以梵蹦起来大声指责,“夏大宝你个笨蛋,有炸不炸,留着回家过年吗?” 她不服气,仰着脖子据理力争,“大小王还没出嘛,我怕他手上还有王炸。” “你是眼神不好还是耳朵听不见?赵晞西早八百年就打过大王,欧阳从哪里给你变出王炸?” “...”夏芙心憨憨地挠头,“我怎么没看见。” “你这智商还是别玩牌了,找小屁孩一起玩泥巴吧。” 谢以梵嫌弃地拉拽她的衣领,难得扬眉吐气一回,“走走走,一边待着去,就你这辣眼睛的牌技怎么都玩得过欧阳,还得小爷我亲自上场打趴他。” “走就走。” 夏芙心本想踢他一脚泄愤,谁知一个重心不稳反倒把自己绊倒,摔个狗啃屎,顶着谢以梵的嘲笑声默默爬起,飞速跑向屋内。 李明也瞧见,问程靖,“不去看看?” “不用。” 风一吹,药酒的后劲反上来,程靖头晕得厉害,说话也含糊不清,“她是大人了。” 李明也轻笑一声,也不戳穿。 静等几秒后,程靖纠结地闭了闭眼,双手撑着桌子起身,明明连站稳都有难度,依然还是追随她离开的方向。 * 晚风吹过厨房破开的小窗,渗进夏芙心的衣领,冻得她直打寒颤。 几番寻觅,她如愿在冰柜角落找到最后一根绿豆雪糕,满脸遮不住地窃笑,像极了一只偷香油的小老鼠。 她哼着欢快的小曲走到门前,正打算拆开包装纸,一团巨大黑影从天而降。 来人两手硬撑着门框,严丝合缝挡住她的去路,那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燥热的呼吸不断下沉。 她原地错愕两秒,目光顺着那双笔直的长腿缓缓上移,简单的短袖皮衣也盖不住男人呼之欲出的好身材。 小姑娘怯弱地掠过程靖略显阴沉的脸,充血的黑瞳在幽光下宛如豺狼虎豹,盯得她一阵心惊肉跳。 “靖,靖哥。”她声音止不住地哆嗦。 程靖头微低,双眼迷离涣散,药酒的后坐力发散至全身,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血液在灼烧,叫嚣着冲破血管。 厨房灯光黯淡,恍惚间,记忆中软萌的小圆脸同现实的婴儿肥完美重迭。 他眸子定定地盯着她,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深夜跑来送面包的小姑娘。 他真的醉了,醉到丧失理智,很想靠近她。 “小芙。” 他喉间艰难蹦出两个字。 夏芙心以为他来寻仇,鼻音透着浓烈哭腔,“唔。” 程靖唇瓣微动,喉头一滚,“宝宝。” 亲昵地喊她小名,这还是第一次。 夏芙心头皮发麻,冰棍包装袋在指尖不断摩擦。 完了… 靖哥好像疯了。 她的死期是不是也不远了? * 屋里静极了。 夏芙心两手背在身后,罚站似的挺胸收腹,视线游离于厨房各个角落,始终不敢直视那双泛着幽光的黑瞳。 前路被男人高大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甚至连钻胳肢窝逃跑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她环顾四周,唯一可以逃生的窗户小得可怜,最近吃太多,腰腹堆积不少软肉,这时候贸然钻窗极有可能会卡在半路。 稍稍脑补那个足以令她社死一万次的画面,她忽然觉得被靖哥吓死也是个不错的死法。 程靖不懂小姑娘弯弯绕绕的脑回路,酒精上头天旋地转,趔趄地朝前一步,夏芙心吓得花容失色,跟着后退撞上结实的木架,强烈的颤动震落菜篮里的西红柿,连着两个精准砸中她的头顶,下落时被程靖接住,重新放回去。 接连受创,她捂着额头一脸哭相,眼眶红润水亮。 程靖低声问:“砸疼了?” “嗯。” 鼻音重得随时可以哭出来。 他回想她刚才的反应,不解地问,“你躲什么?” 她吸吸鼻子,“我、我害怕。” 程靖怔住,“你怕我?” “怕。” “为什么?” “你老是板着脸,又不爱笑,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笑?”他不解皱眉,试探着扯开唇角,幅度浅浅上扬,“这样吗?” 夏芙心近距离盯着那张温柔的笑脸,说不上是震惊还是惶恐,只觉得后背隐隐发凉。 不夸张地说,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没见他这样笑过,他是公认的面瘫,情绪稳定得像个机器人。 她越想心越慌,颤巍巍地举起手认错。 “靖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程靖一头雾水,“嗯?” “我不该说你是大野牛,每一个在阳光下暴晒过的军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夏芙心能屈能伸,该认错时绝对不嘴硬,“我不该因为你说了实话而气急败坏地反驳你,你走的时候我才92斤,现在都102了,昨晚的大猪肘子我啃了三个,早上起来胖了2斤,今晚我还吃了三个鸡腿四个鸭架半碗红烧肉,外加两碗大米饭。” 说到这里,她惭愧地低下头,“长胖是事实,毕竟每一斤肉都是我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程靖看她低垂的眉眼,用尽全力也没憋住,爽朗笑声响彻小小的厨房,在她耳边全方位环绕。 半晌,他笑够了,浑浊不清的字符在喉间滚动。 “体重只是数字,健康就好。” 夏芙心小心翼翼地问:“你气消了吗?” “我没生气。”他停顿一秒,又说:“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她肩头一落,如释重负,“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没吱声,沉默地盯着她。 见他没反对,她试探着朝前挪动两步,本想一鼓作气往外冲,谁知擦身而过时被他用力抓住手腕,粗糙的掌心炙热滚烫。 她呼吸静止,心一秒提到嗓子眼。 “陪我,说说话。” 他哑着嗓,模糊的气音,“可以吗?” 甜。 夜间温度降低,风吹在人的身上,丝丝凉意沁人心脾。 接尘宴临近尾声,院里余下的人全员出动帮忙收拾残局。 谢以梵迭罗汉似的收集塑料凳,注意力全在赵晞西身上,一面嫌弃她做事磨蹭,一面担心她磕着碰着,围着她不停说话。 赵晞西最烦这家伙碎碎念,扭头去收树下的小方桌,这桌子年代久远,弄了半天没弄好,正当她准备求助收碗碟的欧阳轩时,有人出现在她身边,三两下折迭好。 她嗅到一丝淡淡的烟草气,熟悉又陌生。 李明也看向她白裙上的星点污秽,轻声道:“这种事让男人来做,不要弄脏裙子。” 赵晞西呆呆盯着他的侧脸,泛滥的少女心不加掩饰。 “谢谢你的糖。”他提起桌子,另一手在口袋里摸索,翻出小巧的粉色火机,递到她眼前,“礼尚往来?” 她木讷地接过,拇指在光滑的表面摩挲,刚想说点什么,他已经转身离开。 赵晞西盯着那枚火机发愣,心跳声持续炸裂。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谢以梵突然从她身后探出头。 她把东西藏进口袋,面上淡定,“没什么。” 谢以梵明显不信她的话,追在身后不依不饶地说:“赵晞西我告诉你,你别想背着我偷偷干什么坏事,我一定会给芳姨打小报告的。” 赵晞西不想理他,走到欧阳轩身边。 欧阳轩摘下一侧耳机塞进她的耳朵,完美隔绝所有噪音。 “欸,你们什么意思?” 被忽略的小幺气得上蹿下跳,“我也是个人好不好,能不能给我最基本的尊重?” 回答他的是静默的空气。 谢以梵见来硬得不行,装模作样地擦眼泪,“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两个以大欺小....欺负我老实又本分...善良又多金...” 欧阳轩端起一盘草莓,转头问他:“这个要不要?不要我倒了。” “要要要!” 谢以梵护宝贝似的抢走果盘,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两颗大草莓,含糊不清地说:“草莓我的爱,地球人都知道。” 他从来不吃独食,转身便分给院里的其他长辈,耍宝卖萌哄得他们眉开眼笑。 赵晞西默默竖起大拇指。 欧阳总有办法堵住谢以梵那张絮絮叨叨的嘴。 简称,维护世界和平。 * 李明也熟门熟路走进里间的杂物,刚把小方桌放好,倏尔听见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他探出头,瞧见满脸通红的小姑娘。 “小福星。” 她闻声停步,转头见是他,表情舒缓不少。 他探头朝她身后看,没瞧见男人的身影,疑惑地问:“你靖哥呢?” “他在厨房。”夏芙心轻咬下唇,没来由地一阵羞,“他好像...喝醉了。” 李明也稍有兴致地打量她脸颊未散的红晕,只有他见过喝醉酒的程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夏芙心被盯得不好意思,细声呢喃:“我先出去了。” “去吧。” 她飞奔跑远,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 厨房灯光接触不良,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李明也走到门前,抬眼便瞧见背靠料理台的程靖,眼睛一睁一闭,涣散的瞳孔始终无法聚焦。 身材魁梧的硬汉拿着绿豆味雪糕,咬在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哪来的小孩玩意?”李明也走近,学他说话的口吻。 “抢来的。” 他缓慢抬头,双颊沾染红潮,笑起来像个稚气的小孩,“好甜。” * 绵绵春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一曲抒情的背景音乐,铺设在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后,持续跳跃的音符与潮湿的春风交融,浸润灰蒙蒙的天空。 下课铃响起,预示着随堂考试结束。 谢以梵在走廊等了半天不见人,眼看教室走空,他提着打包好的炒饭大摇大摆走进(2)班。 夏芙心和欧阳轩因为一道题的解法争论不下,赵晞西对着小镜子涂抹唇膏,欣赏刚换的新发型。 “吃饭,吃饭,吃饱了再吵架。” 谢以梵清空课桌,熟稔地铺上几张废纸,四份炒饭摆放整齐,筷子逐一发给三人。 “谁吵架了,我们这叫作学术交流。” 夏芙心连着扒了两口饭,余光瞥见谢以梵碗里的火腿肠,筷子忍不住伸了过去,“为什么你有火腿肠,我没有?” “废话,你是蛋炒饭,我是火腿蛋炒饭,那能一样吗?” 她露齿一笑,灿烂友好,“分我一片?” “不给。”谢以梵护着炒饭起身,几步退到安全距离,“抠抠搜搜的老板总共就给了我5片。” 夏芙心嘟囔,“小气鬼。” 谢以梵很欠扁地挑眉,“要不这样,你喊声梵哥听听,我心情一好,兴许就答应了。” “吧嗒。” 筷子掉在课桌上。 赵晞西和欧阳轩心照不宣地端走自己的那份炒饭,火速逃离战场。 夏芙心勒起衣袖,假装不经意地亮出尖利指甲。 “梵哥是吧?”她缓步朝他走近,面带诡异微笑,“梵哥最近是不是皮太痒,想印上几个锋利的爪印。” “NO,我不想。” 谢以梵鸡皮疙瘩翻涌,被暴力支配的恐惧感伴随一生。 因为是小幺,所以从小到大只有被她欺负的份,即使现在高出她一大截,依然逃不过被动挨打。 为了保命,他唯有忍痛割爱,乖乖放下炒饭。 “夏大姐,我错了,火腿肠全是你的。” 夏芙心充耳不闻,脚下如风,追着他在教室里绕圈。 谢以梵腿长跑得快,好不容易逮着她喘气的时机,一个猛冲跑向后门,没承想迎面撞上一人,来人连退几步才站稳。 “对不起,对不起。” 他歉意地迎上去,围着女生上下打量,“你没受伤吧?” 女生个子高,身形干瘦,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黑框眼镜后是一双细长的单眼皮。 “没事。” 她抬起头,目光透过谢以梵锁定不远处的夏芙心,故意大声质问:“你是哪班的?” “(9)班。” “原来是(9)班的同学。”女生一脸轻蔑地笑,“怪不得快高考了还这么悠闲,满世界串门,扰人清静。” 谢以梵被人劈头盖脸阴阳一通,好笑又无语,“你不是刚来吗?我扰你什么清静了?” “午休时间禁止喧哗,这是学校的规定。” 谢以梵不服气,还想同她争论几句,夏芙心拽着他的衣服往身后拉。 “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吃个午饭。” 她霸气地挡在谢以梵身前,一字一句地问:“不可以吗,班长。” “可以。”班长扶了下眼镜,眼底泛起嫌恶的冷光,“只不过我听说最近班上经常有人丢东西,小偷至今还没找到,为了避嫌,还是请你的朋友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教室比较好。” 夏芙心面色一僵,“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我也是好心。”班长趾高气扬的拔高音量,“毕竟(9)班是全年级最差的班级,班里学生什么品性大家有目共睹,我只是担心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你可真有意思,读个破书还读出优越感来了。” 夏芙心甩开谢以梵妄想拦住她的手,竭力全力遏制内心的躁动。 除了赵晞西和欧阳轩,没有人可以当着她的面说谢以梵的一句不是。 “(9)班同学什么品性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成绩差还可以努力,心坏了,神仙都救不回来。” “是我不分青红皂白还是有人被戳穿后恼羞成怒?”班长阴阳怪气地怼回去,“他趁着午休时间鬼鬼祟祟跑来我们教室,我作为一班之长提出合理质疑,不可以吗?” “你说谁鬼鬼祟祟?”夏芙心怒急攻心,声音都在抖。 “谁鬼鬼祟祟我说谁。” “林有佳,请你给他道歉!” “我可以道歉,除非他的成绩比我好。”班长面露鄙夷,“请问你的朋友总分超过300了吗?” “他多少分关你屁事!...唔唔!” 脱口而出的骂腔被谢以梵及时用手堵住,强行朝反方向带走,临走前不忘为自己证明,“不好意思啊,308分,刚好踩线。” “神经病,你回答她干什么?” 夏芙心暴跳如雷,抓着他又挠又掐,谢以梵直接把她别在腰间腾空抱起,快速带离是非之地。 悠长的走廊很快安静下来,看热闹的学生从窗户探出头观望。 林有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装镇定走向教室。 她 走到门前,迎头撞上欧阳轩,清秀的少年笔直挡住她的去路,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黯淡无光,如神明般漠视一切。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肯让道。 也不知僵持多久,眼比天高的班长最终败下阵,微微侧身。 “林有佳。” 欧阳轩的视线掠过她看向前方,仿佛在和空气对话。 “想当全班第一,你只能靠做梦。”他低声道:“有我在,你永远都不可能爬上来。” 灌进耳朵里的每个字符都透着刺骨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他似乎能一眼看透人心,只需寥寥数语,足以让她体会万箭穿心的痛苦。 欧阳轩前脚离开,赵晞西后脚跟上。 相貌一向出众的她站在呆板朴素的班长跟前,如钻石般闪烁耀光。 “教室里乌烟瘴气,也不知是空气不好还是人有问题,怎么吃个饭都会觉得反胃。”她笑眯眯地问林有佳,“你说呢?” 林有佳抿紧嘴唇,沉默地盯着她。 赵晞西凑近她耳边,手指绕着乌黑发尾柔柔转圈。 “管好你的嘴,班长。” 青春。 午后,小雨密密斜织,宛如万条银丝从天空飘落。 空旷的室内体育馆,四人肩并肩坐在角落的软垫上,无人说话,各吃各的泡面。 谢以梵偷瞄一眼化愤怒为食欲的夏芙心,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泡面伴侣。 “要不要火腿肠?” “不要。” 他好言相劝,“生气归生气,别和吃的过不去啊。” “谁生气了?”夏芙心凶神恶煞地瞪他,“我心情好得很。” “好好好,是我眼瞎看错了。”他三两下剥去包装袋,火腿肠完美坠落她的泡面碗,“大口吃,少了还有。” 她低头看一眼,叉子贯穿火腿,每一口都吃出杀人偿命的狠戾。 谢以梵见气氛过于沉闷,想着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嗨,说来说去还是我不争气,你说分班考试我但凡多考个20分,也不至于分到吊车尾的班,连累你们被人嘲笑...” “谢以梵。”夏芙心粗声打断,眼神警告,“你再多少一个字,我绝对撕烂你的嘴。” 他垂眸,嗓音低了些,“我说的都是实话。” 夏芙心放下泡面起身,明明是张软萌的小圆脸,可身后仿佛藏着千军万马,气场八尺高。 “你听清楚,即算你考试考0分,你的人品也能甩那些人几条街。” 谢以梵抬头,胸腔一阵滚烫。 “不准妄自菲薄,更不准自暴自弃。”夏芙心两手叉腰,泼妇的架势,说着暖心的话,“我爷爷说,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种活法,读书只是相对公平的一条路,但并不是唯一。只要你活得踏实自在,问心无愧,外人的看法算个屁。” “我倒是无所谓别人说我什么,反正这些年也习惯了。”他自嘲地笑:“我只是不想你们因为我被人看不起。” “不是你的问题。”欧阳轩侧头看谢以梵,平静地说:“那个人是在找我们麻烦,严格来说,你是被连累的。” “什么意思?”谢以梵越听越糊涂,“你们怎么招惹她了?” “谁惹她了?明明是她自己心术不正好不好。”夏芙心翻个白眼,“嫉妒欧阳成绩比她好,嫉妒西西比她漂亮,一天天地和我们过不去。” 谢以梵沉思几秒,发出灵魂拷问:“她嫉妒他们可以理解,为什么看你也不顺眼?” 夏芙心冷哼:“因为我和他们是一伙的,顺便被盯上了。” “原来如此。”谢以梵怜悯地看她,“有点惨,还有点好笑。” 夏芙心微微一笑,笑里藏刀。 紧接着她一个猛扑过来,谢以梵灵活闪躲,爬起身满世界逃命。 两人你追我赶,不知绕着场内跑了几个圈,最后体力不支的谢以梵硬拉着看戏的两人下场。 于是乎,两人纷争秒变四人战场,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 窗外的雨停了。 阳光从云层后冒出来,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窗口,小小圆圆的光影铺洒在软垫上,似发光的萤火虫在脸上跳跃。 四人并肩而躺,闭眼小歇,撩过耳际的风捎着一丝岁月静好的温柔。 “预备铃是不是响了?”夏芙心小声问。 谢以梵眯了眯眼,“没听见。” 赵晞西困得打哈欠,“响了。” 欧阳轩坐起身,抬头望着窗外发呆,“起来,快上课了。” 三人很有默契地侧躺朝右,动作整齐划一。 欧阳轩也不着急,一把拽下谢以梵视如珍宝的名牌球鞋,随后,杀猪般的惨叫在馆内回荡,谢以梵凭借单脚之力狂追上去。 他这么一闹,夏芙心和赵晞西瞌睡全无,认命似的跟在后面。 * 离开体育馆,阳光洒遍全身,绚烂的彩虹自天边浮现,连接天与地。 前方是追风少年,身后是如沐春光。 夏芙心追上欧阳轩抢回球鞋,再跑到金鸡独立的谢以梵跟前挑衅,惹得他咬牙切齿地咒骂。 她眉眼明亮清澈,笑得比阳光耀眼。 也许有一天,我会迷失在岁月长河里,遗忘青春的记忆。 但我会永远地记住这一刻。 关于校园的我,和你们。 * 夕阳渐渐西沉,橘红色的光晕浸染整片天空。 放学路上,负责活跃气氛的夏芙心今日情绪不佳,导致鸡飞狗跳四人组略显消沉。 拐过十字路口的大树,再往前几百米便是迎春巷。 谢以梵忽然停下,拉住前进的三人。 “明天放假,今晚怎么安排?” 三人异口同声,“学习。”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学习,就算是头牛也有休息的时间吧,适当放松有益身心健康,这叫劳逸结合。”谢以梵见他们有被自己说动的迹象,趁热打铁说出计划,“我提议,今晚我们一起去看个小电影,再吃个小烧烤,回家做梦都是香的。” 回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他摆出一张苦瓜脸,“我心冰凉,需要温暖。” 欧阳轩重新塞回耳机,赵晞西白眼翻上天,就连最支持娱乐活动的夏芙心也低低开嗓,“你们陪他去吧,我今晚要和卷子厮杀,准备奋战到天亮。” “夏大宝,哦不,夏大姐,你是我最最敬爱的姐姐...”谢以梵一脸深情地抓住夏芙心的手腕,媲美诗朗诵的播音腔,“没有你,我的快乐将没有任何意义,你是如影随形的风,是滋润身心的雨,是天边最美的云彩...” “行了行了,别念了。”夏芙心忍不住干呕,“我都要吐了。” 他挤出星点眼泪,嘴角颤动,“弱小无助的我,特别需要你的陪伴。” 夏芙心握紧的拳头恨不得砸在他头上,可抬头看他那副仿佛被人抛弃的小可怜样,止不住地心软。 青梅竹马的情谊,深入骨髓的了解,让她不管多生气都不会对他说出难听的重话。 他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卖萌耍贱哄得所有人开心,可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孤单。 他像跟屁虫一样每天围着他们打转,因为害怕有一天会被他们抛弃。 高二为了和他们在同一楼层上课,分班考试前半个月昏天暗地地学习,最后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主要因为他在考场睡着,呼声打得震天响,监考老师忍无可忍把他轰出去,最终那门成绩为零。 “就今天,下不为例。”夏芙心长叹一声,拗不过他的坚持,“还有,以后不准撒娇,长那么大个子摆看的啊?” 谢以梵笑得花枝乱颤,大头摇成铃铛,“我年纪小嘛,有撒娇特权。” “闭嘴。” “好勒。” 她大步流星往前,谢以梵狗腿跟上。 “夏老大,几点集合?” “7点。” “遵命。” 嘚瑟。 晚上七点。 街边路灯准时亮起,光芒明亮且不刺眼,默默拉长每一个路人的身影。 不知疲倦的小飞虫在光下尽情跳舞,栽着温润的亮光,追上前方走远的人影,拐进巷口的网吧。 “老板,开两台机子。” 说话的是一个戴黑色棒球帽的男生,他瞥见前台扫来的狐疑注视,心虚低头,连带着他身后的男生也往暗处藏。 谢以梵翘起二郎腿,眼皮都没抬,“身份证。” “没带。” “没身份证开不了,换别家去。” 男生急了,装粗的嗓音瞬间露馅,“哥哥,我们成年了,你就帮帮忙嘛。” 谢以梵嗤笑一声,站起身个头高出他们一大截。 “一中高二(10)班?” 男生愣住,“你怎么知道?” “周一晨会,你俩爬上主席台做检讨,逃课旷课,打架斗殴,学生干的事是一点不沾边。”谢以梵两手抱胸,长辈的口吻,“未成年人不准打游戏,听话,回家背书去。” 棒球帽没说话,反倒是身后的小个子冒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冲他吼:“我背你个头,要不是看你家破破烂烂的像个黑网吧,你请我来我都不来。” 说完他拉着棒球帽往外跑,等谢以梵追出去,早已跑没人影。 “老子家里五家网吧,就这家装修差点怎么了,你懂什么是情怀吗?懂什么叫复古吗?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上个屁的网,我呸!” 谢以梵酣畅淋漓地骂了一通,刚准备转身,斜对面的“芳姐”理发店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微胖,秃顶,手里端着小酒壶,坐在店外的躺椅,笑眯眯地看着他。 “德叔。” “欸。”男人举起小酒壶抿了口酒,“狼来了,猜一水果。” 谢以梵笑容僵硬,硬着头皮猜,“苹果?” “错了,是杨桃。”德叔见他面露困惑,好心解释给他听,“因为羊逃走了,杨、桃。” ...... 谢以梵第一次觉得春天的夜晚如此之冷。 “以梵啊,你别理你德叔,他喝酒喝傻了,脑子比我们少一根弦。” 周澜芳从理发店里走出来,停在男人身后。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你懂什么?”男人不悦回嘴。 “是是,我不懂,全世界就你厉害,就你聪明绝顶。” “你...”德叔猛地坐起,虚虚瞪芳姨一眼,“不是说好不提头发这事吗?” “我可没说什么,是你太敏感了。”芳姨摸他光溜溜的地中海,努力憋笑,“还是得给你弄顶假发戴戴,要不然你这每天在门口坐着,客人见着全都跑光了,以为咱家洗发水有问题,洗多了掉头发。” 德叔撩起为数不多的头发,飙一口搞笑的广东腔,“我不需要假发的啦,我用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一句话,三个人都笑了。 “妈,你们在聊什么?” 身后传来清亮的女声,他们同时回头,一袭淡粉长裙的赵晞西闪亮登场,谢以梵眼睛都看直了。 赵晞西遗传了芳姨的美貌,巴掌大小的脸,月牙眼,小翘鼻,轮廓线条柔美精致,脸上抹了一层薄粉,抹上娇粉唇蜜,指尖撩过齐腰黑发,露出闪闪发亮的银色耳钉。 她爱美,但怕疼,不敢穿耳洞,用的还是小孩喜欢的磁铁款。 德叔去屋里拿出一件牛仔外套,催促她穿上,“晚上气温低,别着凉了。” “我不穿。”赵晞西嫌弃地瞥一眼,娇声吐槽,“难看死了。” 德叔尴尬地笑,拿衣服的手往里收。 “西西。”芳姨扯过外套强塞给赵晞西,语气重了些,“听你爸的话。” 最爱的老妈发话,赵晞西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穿上,她拎着小包走出理发店,泄愤似的踢谢以梵一脚,怨气全撒在他身上。 “愣着干什么,走啊。” 谢以梵揉揉被踹疼的地方,细声嘟囔,“催个屁啊。” * 赵晞西和谢以梵一前一后走到立青超市门口,等候多时的夏芙心正坐在小板凳上吃辣条,纯白卫衣搭配浅蓝色校裤,满满的学生气息。 “欧阳呢?”赵晞西问她。 夏芙心辣得不断吸气,“他说,五分钟。” 谢以梵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手伸到她眼前,“来一根。” “不给。” “半根?” “NO。” “一口总行了吗?” 夏芙心抬头瞪他,“谢以梵,你是要饭的吗?” “呀,你怎么知道?”他佯装诧异,做作地用手捂嘴,“我每晚都和兄弟们睡在天桥下,那鬼地方可冷了。” “...” 她不想和傻子说话,起身往超市里走。 谢以梵阴魂不散地追上来,先抢了她的辣条,后带着她绕超市转圈。 追到货架转角处,他一个灵活闪躲,来不及刹车的夏芙心迎面撞上一人,额头重重磕上胸口,扎实的触感宛若鸡蛋撞石,头盖骨都要裂开。 她连退两步,好不容易站稳,抬头瞥见面色冷峻的程靖,深黑瞳孔放射寒光,直勾勾地锁在她脸上。 夏芙心抿紧嘴唇,低头红了脸。 距离上次见他,已是半个月前的事。 关于那晚的一切,她不敢回想,只想粉碎所有记忆。 眼前这个像长辈一样存在于她生命中的男人,不苟言笑,严肃又古板的男人,不该有那么温柔的声音,不该笑起来好看,更不该醉倒在她身上,抢走她的雪糕,还一脸小孩的嘚瑟。 “靖哥。”她站得笔直,乖乖叫人。 程靖没吱声,视线转向另一头,“谢以梵。” 正探出头看戏的少年听见召唤火速走来,挨着夏芙心站好,两手背在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程靖沉声问,“你多大了?” “18。” “成年了就是大人,还跟小孩一样天天跑来跑去,万一摔倒受伤怎么办?” “我错了。”谢以梵低眉顺眼地缩缩脖子,“以后一定注意。” “——扑哧。” 夏芙心没憋住笑,难得见他怂成小鸡仔,没拿手机拍下来着实可惜。 正当她幸灾乐祸时,程靖的死亡凝视转移过来,她一秒收笑,有种被人训话前的忐忑。 男人阴沉沉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唇瓣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回柜台拿了样东西塞进她手里,一声不吭往外走。 她不知所云,低头一看。 纸巾? 她疑惑地望向他的背影,余光瞥到货柜的镜子。 红亮辣油团团包住嘴唇,唇上沾了几粒辣条的芝麻,乍一看很像《东成西就》里张学友的香肠嘴造型。 夏芙心回想起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寻死的心熊熊燃烧。 她的一世英名,毁了。 * 几日小雨,难得天晴,今晚台球厅生意很好,七点已经满台。 欧阳轩掀开透明幕帘从屋里出来,送了两瓶水给三台的客人,转身回到前台。 “姑姑,我出去了。” “注意安全。” 沉迷嗑瓜子追剧的欧阳琼随口应着,恍惚间想起什么,起身追到门前,掏出两张红票子塞进他的外套口袋。 欧阳轩推脱,“我身上还有钱。” “钱不嫌多,越多越安心。”欧阳琼知道他脾气犟,直接拉上他的口袋拉链,“看见喜欢的就买,千万别省。” 他轻叹一声,“姑姑。” “快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欧阳琼嘴上催促,配合推搡的动作把他往外赶,直到看着他和小伙伴们汇合,四人吵吵闹闹,渐行渐远。 夕阳追在他们身后,洒下一片绚烂的油彩。 冤大头。 暮色降临,沿街小店亮起招牌灯。 欧阳琼追剧追得无聊,叫来房里备课的向礼守店,转身走向隔壁超市,恰好撞上正和程路山闲聊的周澜芳。 “程靖呢?” “出去了。” 周澜芳疑惑道:“他回来这么久,人都没见过两次。” “欸,别说了。”说起这个,程路山不停地叹气,“他刚回来就被李阿婆盯上,老太太每天拄着拐杖来回跑几趟,非要给他说媒。” “程靖今年24,也到了适婚年纪。”周澜芳揶揄地笑,“相个亲,结个婚,再生个大胖小子给你抱,省得你每天守着这个小破店大眼瞪小眼。” “他有主见得很,我说话不算数。” “也对,你儿子一向比你靠谱。”周澜芳用涂满红指甲的手优雅地指向他,“这事你得反省。” “是啊。”程路山轻轻点头,“吾日三省吾身。” 周澜芳讶异,“哟,文化人啊。” 他面无表情地勒起袖子,亮出胳膊上的虎头刺青,看得出来有些年代,图腾墨水淡了不少。 “低调社会人。” “久仰,久仰。” “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聊得正欢,外头听完全场的欧阳琼走了进来,“程师傅,来两包花生。” “再加两瓶酒。”周澜芳立马加上一句,转头看欧阳琼,“今晚咱姐俩整点?” 欧阳琼好奇,“你晚上不做生意了?” “不做了,老娘要休息。”周澜芳单手撑住下巴,伸展的身体线条极其优美,“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客人扎堆地跑来,我是这边剪完那边烫,手都要抡出火星了,再这么干下去,命都得折在店里。” “你可是十里八乡公认的黄金剪刀手,这点小活不值一提。”程路山先恭维再安抚,节奏行云流水,“你没事多教教老赵,简单的活交给他去干。” “他?他一天到晚就没清醒过。”周澜芳憋一肚子苦水正愁没地方吐,“上回店里来个小伙子,我不在,他给人剪寸头,结果人家一觉醒来被剃了个大光头,那是一根毛都没留啊,得亏人小伙子脾气好没找我们麻烦,否则十个赵德成都赔不起人家。”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成功逗笑两人,吐槽正来劲时,一个幽怨的男声冒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我一不在就到处说我坏话。”端着小酒壶的赵德成走进店里,伸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低声警告,“回家我再收拾你。” 周澜芳推开他凑近的脸,不屑地哼:“就你那三两下,谁收拾谁呢?” “咳咳。”赵德成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单车骑得好好的,坐什么高铁啊。” “去你的高铁。”她嗤笑,上手揪男人的耳朵,“你最多就是辆老爷车,还是停产的那种。” 闻言,赵德成嘚瑟地摸了摸地中海,“限量绝版,你懂我的珍贵就好。” 周澜芳气笑,夺过他的小酒壶喝了一口,两人你争我抢,场面一度混乱。 气氛烘托到这里,程路山提议:“难得今晚孩子们不在,我去弄几个下酒菜,大家一起喝点?” 众人纷纷点头。 “不醉不归。” * 一轮弯月悬挂天边。 银色月光铺满大地,给万物披上一身素雅的轻纱。 微风吹过,捎来些许凉意,枝头的嫩芽随风摇曳,撩起一片沙沙声。 走出迎春巷,往右走大约2公里是江州市文化宫,三楼是电影院,存在的年月比他们的年纪都大。 四人沿着街道迎着春风,慢悠悠地朝目的地前进。 途中偶遇蹒跚前行的李阿婆,她穿着色彩斑斓的长袍,银发一丝不苟地盘到脑后,牙快掉光了依然精神抖擞,见着他们就问:“你们瞧见程靖了吗?” “我...” 夏芙心的话刚出口,身后的谢以梵猛踢她一脚,乐呵呵接上,“没有,靖哥好像去外地了,最近很少回家。” 李阿婆失落地“哦”了声,离开前不忘叮嘱,“如果你们见到他,通知我说一声,我有要紧事找他。” 谢以梵点头如捣蒜,“好的,一定。” 李阿婆走后,刚被人莫名踢一脚的夏芙心记仇地踢回来,满腹疑惑地问:“你干嘛撒谎?我们不是刚刚见过靖哥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谢以梵一脸神秘地说:“靖哥最近被人盯上了。” “谁?” “还能是谁。”赵晞西朝李阿婆离开的方向努努嘴,替她答疑解惑:“我那天去买酱油,听见程叔和向叔聊天,说靖哥退伍回来后,李阿婆每天都来,有两次甚至带着相亲对象杀上门,吓得靖哥都不敢待在家里。” 夏芙心双眼睁圆,“真的假的?” 她自小在迎春巷长大,对怪脾气的李阿婆早有耳闻,特别是说媒上的执着,据说被盯上的一个都跑不掉。 “程叔说,靖哥明确拒绝过相亲,可李阿婆完全听不进去,有时候搬个凳子守在超市门口,一守就是一整天。”谢以梵说起八卦就来劲,整个人神采奕奕,“巷头巷尾,抬头不见低头见,程叔他们也不好和李阿婆撕破脸。” “太惨了。”夏芙心由衷感慨,“凄凄惨惨的那种惨。” “要不你代表我们去找李阿婆谈判?”谢以梵摸她头顶的那一小撮呆毛,“保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夏大宝。” 夏芙心顺势拽住他的手臂狠咬一口,谢以梵一个反手锁喉,长胳膊死死卡在喉间,她挣脱不开,脸憋得通红。 这时,不远处飘来熟悉又诡异的男声,宛若阎王点名。 “谢以梵。” 谢以梵吓得赶紧松手,循声看去。 街边树下停了一辆灰色小轿车,身穿黑蓝色衬衣的程靖端坐在驾驶位,那双深邃的黑瞳透过车窗锁住他的脸。 “过来。” 谢以梵唇角抖动,面露哭相。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 谢以梵好奇地围着小车左看右看,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上副驾驶。 “靖哥,你买车了?” “二手车。” 他漫不经心地解释:“之后一段时间会经常跑市场,有车方便一点。” 谢以梵了然点头,“你打算再开一家超市吗?” “不是。” 程靖的注意力全在后视镜,上面清晰地印着圆脸小姑娘的轮廓。 她正在和赵晞西聊天,不知聊什么开心事,笑得花枝招展。 谢以梵见他半天没说话,小心翼翼戳他的粗胳膊,“靖哥?” 程靖晃过神,佯装镇定地从烟盒摸了根烟,夹在两指间,“饭店。” “那敢情好啊。”谢以梵一听这个就来劲,潇洒挥手,“你到时候别花钱请什么服务员了,等我们几个上了大学,多的是时间给你帮忙。” “大学又不是终点,时间依然宝贵。” 谢以梵垂眼,自嘲地笑,“时间宝贵的是他们,不是我,我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小废物。” 程靖出手拍他的头,“别看低自己,你比你想象中要厉害。” “靖哥你要这么说,我可就骄傲了。”他挺直背板,傲慢大公鸡一秒上线。 程靖斜眼看去,“你骄傲一个我看看。” “不敢。”他肩头一落,能屈能伸,“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纯小男孩。” 男人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谢以梵咽下口水,“老男孩。” 程靖收回视线,烟咬在嘴里,低手在置物格翻找火机。 “靖哥,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回家。” “千万!不能!回去!”谢以梵沧海一声吼,惹来程靖疑惑地审视,他夸张地添油加醋,“我们刚刚遇上李阿婆,她还向我们打听你来着,我看她那架势分明就是冲着你家去的,你现在回家等同于羊入虎口,说不准还会带个年轻漂亮的姐姐一起蹲守你。” “...” 程靖将信将疑,可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又不像是编的,正沉思之际,谢以梵的大头突然凑过来,笑得几分暧昧。 “反正回不了家,不如参加我们的四人聚会,我保证活动丰富有趣,过程跌宕起伏,必定让你终生难忘。” “我...”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谢以梵打断他的话,上来就是一顶高帽,“善良正直还有亲和力,不愧是我们敬仰的绝世好男人。” 程靖噎一嗓子,拒绝的话全被堵死,无奈叹息,“谢以梵...” “欸——” 他充耳不闻,转身下车,迈着雀跃的步子蹦蹦跳跳跑向街边的三人,用自以为微弱的音量满世界广播。 “司机我找着了,还有个买单的冤大头。” 程靖冷笑一声。 你当我聋吗? 秘密。 前方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停在路口。 程靖瞥了眼车内的后视镜,后座世界平和静逸。 连哄带骗拉她下水的谢以梵心虚地猫在后座角落,假装看车窗外的风景,欧阳坐在中间,右耳戴着耳机,另一个耳机塞给赵晞西。 副驾驶的夏芙心正襟危坐,两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指间紧扣,拉扯缠绕,肉眼可见的紧张。 程靖不知瞧见什么,忽然倾身压过来。 精壮的长臂绕过她的胸前,突如其来地凑近,本就精神紧绷的夏芙心条件反射伸手挡住。 时间仿佛静止。 后座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小小肉肉的巴掌摊开紧黏着程靖的脸,八爪鱼似的盖住他的鼻子和嘴巴。 看戏三人组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最后还是赵晞西出声打破僵局,“夏夏?” 此时的夏芙心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见,那股沸腾的焰火自脸颊一路燎原到胸口,烧得呼吸困难。 有些记忆根本无法消除,还是会时不时地晃过眼前。 他一靠近,那抹专属于他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那晚在厨房,他死死抓住妄想逃跑的她,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陪我,说说话。” 她仰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你。”他吐息越慢,声音越温柔,“上个月生日,对吗?” “嗯。” “19岁了,小芙。”男人细细咀嚼这个数字,笑着说: “生日快乐。” “谢谢靖哥。” 话题终止,两人沉默。 就在她鼓起勇气想要离开之际,程靖突然低头压下来,大手绕到她的身后抢雪糕。 她不肯放手,他垂眼笑了下,鼻尖的沁凉缓缓滑过脖颈,浓郁酒香灼烧滚烫的鼻息,沙哑中透着一丝醉酒的浑浊,“给我。” 夏芙心满脸通红,推开他落荒而逃。 * 浮现在脑海里的记忆一点点归于现实。 夏芙心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举动,她默默撤回手,谁知半路却被程靖截住。 她瞪圆了眼,心跳狂热炸耳。 程靖近距离凝视她的眼睛,绕过身前的手顺利摸到安全带,塞进被他控住的手心。 “系好安全带。” “哦。” 她扣好安全带,长吁一口气。 * 前方绿灯亮起。 程靖一脚油门踩到底,小车朝着深不见底的欲望世界奔驰而去。 外表佯装的平静自持远不及内心深处的波涛汹涌。 有些喜欢注定见不了光。 所以,这只能是个秘密。 一个深埋进尘土,永远不能被她发现的秘密。 * 程靖买了八点半的电影票,四大桶爆米花和乱七八糟的零食。 谢以梵隔老远瞧见环抱一堆东西的男人,殷勤地跑上前当搬运工,嘴上一口一个“靖哥威武雄壮”。 “还有两个人呢?” 程靖环顾一周,欧阳轩坐在软椅上听歌,夏芙心和赵晞西不见踪影。 谢以梵说:“一楼外面是商业街,有一家很大的文具店,她俩说想去逛逛。” 程靖看了眼腕表,离电影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 刚进来时看见商业街那头有家男装店,他想着向叔生日快到了,正好趁这个空当提前挑好生日礼物。 男人买东西不比女人精细,从进店选购到买单出门前后不到5分钟。 程靖沿着户外商业街漫无目的绕了一圈,鬼使神差地停在文具店门口,鞋底仿佛粘黏在原地,再也挪不开脚步。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跟随心的方向前行。 * 店内空间很大,来来往往全都是穿校服的学生。 夏芙心在两个颜色的笔记本之间犹豫不决,购物篮已被各类文具塞得满满当当,最后强行塞进一个粉色笔记本。 “买完了吗?”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她回头,目光精准锁定程靖的脸,诧异不过两秒,下一秒很自然地把购物篮和书全塞给他,一身轻的感觉飘飘欲仙,笑起来眼睛都在发光。 “靖哥,你来得正好,我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想买。”她转身便往后跑,扯着嗓子大喊,“你站在这里别动,等我。” 程靖一脸懵的看着消失的人影,再低头看自己,怀里抱个千斤重的粉色书包,手上提个粉色购物篮,怎么看怎么违和。 几分钟后,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时不时还要承受过路学生投来的异样目光。 夏芙心再次出现已是10分钟后的事,她提着购物篮风风火火跑来,其间不小心撞到什么人,匆忙说了句“对不起”,一路冲到他跟前大口喘气。 “买好了,走吧。” 程靖见她跑得满头大汗,那双清澈的小鹿眼在光下格外明亮,他神思恍惚几秒,伸手拨开她额前湿透的黑发。 同一时间,萦绕耳畔的嘈杂人声仿佛按下静音键。 夏芙心低头看地,两手用力拽紧购物篮,她甚至能清晰听见他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就在她狂热的心跳即将暴毙之际,男人默默撤回手,沉声问:“买这么多,你用得完吗?” “就这点不算多。”她长吁一口气,小声回话,“周六会员七折,大便宜不捡白不捡。”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跟在她身后走向收银台,主动绕到那头帮忙装袋。 “356。” 收银员报出个数,程靖从钱包里掏出5张红票票,半路被夏芙心截住。 “靖哥,我有钱。” 程靖坚持把钱递过去,半开玩笑的口吻,“冤大头来都来了,不吭白不坑。” “...” 夏芙心收起钱包,走出文具店还在回想他刚才说的话。 像他这样的人也会说笑吗? 稀奇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 商业街内人来人往,沿街的店铺播放风格各异的音乐,吵得人耳朵发麻。 程靖走在前面,一手包揽重物,夏芙心两手空空, 轻松追在后头。 “靖哥,我还是把钱还给你吧。” “不用。”他淡淡地说,“一点小钱。” “不行。”购物欲得到释放的小姑娘心情好得不一般,面对他时也不像之前那般忐忑,胆子大了不少,“你刚退伍回来,还有很多地方需要用钱,你省着点用,不能大手大脚。” 程靖听她说话的腔调觉得有意思,步子停下,相隔两三步的距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伸手摸脸,“我脸上还有辣油?” “不是。”他唇瓣微动,“我...” “——夏夏。” 欲出口的话被尖利女声隔空打断。 赵晞西踩着小高跟迎风跑来,浑然没注意充当搬运工的程靖。 夏芙心轻瞥一眼包装袋,疑惑地问:“你没买口红?” “没。”她撅撅嘴,略带心酸,“便宜的看不上,看上的买不起。” “如果是钱不够,我先拿给你。” “算了。”赵晞西搂住她的胳膊,笑得几分勉强,“我和心爱的它没有缘分,不强求。” 夏芙心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等你生日,我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黑管705。”赵晞西光速接话,“秘密。” “什么秘密?” “口红叫作秘密。” “哦...”她刻意拖长尾音,揶揄地笑,“不能说的那种秘密?” 闺蜜之间的暗语,赵晞西秒懂,满脸羞红地骂她,“夏夏,你讨厌死了。” 两人闹作一团,赵晞西不听她可怜巴巴的求饶,专攻她的痒痒肉,闹得正起劲时,后背倏然撞上一堵坚硬肉墙,回头便撞见一脸严肃的程靖,那股瘆人的压迫感宛如泰山压顶,上一秒还在欢闹,下一瞬秒变鹌鹑。 “靖哥。” 他低“嗯”了声,嗓音一如既往地沉静,“小心摔倒。” 赵晞西木讷点头,顺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摇晃手里的包装袋,开玩笑都像在汇报工作,“你猜。” “...” 她哪有胆子猜,命都被吓去半条。 程靖见她不吱声,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电影快开始了。” * 男人拎着大包小包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窃窃私语的姐妹两人。 “我有点懂你了。”赵晞西压着气音说话。 “什么?” “童年阴影。” 夏芙心“噗嗤”一声笑,用手挡住嘴,“是不是很惊悚?” 赵晞西直直凝视着男人高大强壮的背影,由衷感叹:“他是怎么做到又帅又吓人的....” 夏芙心神神秘秘地说:“我严重怀疑靖哥是个面瘫。” “有道理。”赵晞西若有所思地摸下巴,“毕竟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笑过。” “我见过。” 话脱口而出,说完立马后悔。 “你见过什么?” “啊,没什么。”她心虚看向别处,嘴上小声催促,“我们走快一点。” 夏芙心思前想后,确定那晚抢她雪糕的醉酒男和眼前这个男人绝非同一个人。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他有精神分裂症。 女流氓。 临近电影开场,检票处排队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谢以梵两手抱胸,紧盯着程靖手提的两个巨大购物袋,他知道夏芙心买东西一向没节制,可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这么离谱。 “夏大宝,你把整个文具店都买下来了?” 夏芙心横他一眼,“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不是,你囤那么多本子和笔干什么?” “打折便宜。” “再便宜也不能这么买吧。”学渣谢以梵表示无法理解,“就这些你下辈子都用不完。” “请不要用你浅显的认知来定义我,我可是未来要当女博士的人。”她昂首挺胸,双眸发光,慷慨激昂地畅想未来,“这些本子和笔将记录下我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 高抬的肉下巴处黏着一粒小小的白芝麻,大概率是辣条的遗留物。 谢以梵伸手捏住,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震惊。 “请问未来的女博士,这粒芝麻你是打算留着过年吃吗?” “啊——” 夏芙心脸颊爆红,捂着脸冲到程靖跟前抢走一张电影票,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验票跑向厕所。 “哈哈哈哈,夏大宝你个大傻子。” 谢以梵乐得前俯后仰,等候区播放的电影预告片都遮不住他太过放肆的笑声。 紧接着,后脑勺挨了一记狠的。 他一脸困惑地回头,就见程靖脸色阴沉地盯着自己。 “好笑吗?” “不、不好笑。” “不好笑你还笑?” 谢以梵瞬间严肃,手在嘴巴上做了个拉链,怀抱几桶爆米花乖乖排队入场。 * 影院大灯渐渐暗下,硕大的荧幕开始播放影片。 夏芙心一路摸着黑找到第六排,冒着腰穿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终于寻到自己的座位。 坐下后发现右侧是程靖,左侧则是陌生人。 她正打算询问另外三人的下落,身后忽然有人拍自己的肩膀,转过头瞧见三张熟悉的脸,谢以梵夹在中间,欧阳轩赵晞西分居左右。 “夏夏,这杯是你的。” 赵晞西递来冰冰凉凉的西柚绿茶,谢以梵往她怀里塞了一大桶爆米花。 夏芙心表示被投喂很快乐,抓一把甜甜的爆米花放进嘴里,唇齿间全是奶油味的甜腻,再喝一口西柚绿茶,酸得牙齿都在打架。 她放下那杯差点要人老命的绿茶,再也没有拿起。 * 影片是谢以梵挑的,他拍着胸部向所有人保证未来艺术家的审美绝对靠谱。 结果同程靖料所想的一致,这是一部看似无趣实则也无趣的喜剧电影。 120分钟的时长,除了暗黑角落里偶尔几声稀稀拉拉的尬笑,全程安静如鸡,成功睡倒一大片,其中就包括最近因熬夜学习严重缺觉的夏芙心。 电影刚开始十分钟,爆米花已经吃完一半。 恍惚间,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环绕耳边的声音逐渐幻化成悠扬的催眠曲,羽毛般柔柔地抚摸眼皮,直至彻底合上。 她太累了,一觉下去睡得很沉,梦里四处寻找枕头,迷迷糊糊寻到一个石头,触感稍显生硬,但有总比没有好。 程靖全身僵硬不敢动,侧头看去,熟睡的夏芙心轻轻靠着他的肩膀,垂落的短发遮过鼻尖,隐约还能听见细细的鼾声。 他收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心跳在胸腔内亢奋地弹钢琴,每一个躁动不安的音符都在考验他的意志力。 他的心很乱,完全静不下来。 * 后排的谢以梵见到这一幕,震惊得合不拢嘴,一面感慨夏芙心敢在老虎头上蹦迪的英勇,一面暗想这个办法不错,既自然又不做作,可以悄无声息地拉近两人的距离。 他想着来都来了,万万不能浪费这绝好的机会。 “咳咳。”谢以梵看向低头玩手机的赵晞西,“你想睡觉吗?” “你有病吗?” “你才有病。” 赵晞西眼皮都没抬,“别烦我。” 冰冷的三个字堵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热情也被浇得七七八八。 他转念一想,主动权应该把握在自己手上,于是乎,他整个人瘫软在座椅上,叉开两条大长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去找周公约会... 五分钟很快过去... 沉迷玩“保卫萝卜”的赵晞西被最后一大波怪弄得手忙脚乱,手指都要点冒烟了。 欧阳轩作为几人中唯一一个认真看电影的人,余光瞥向压住他肩膀的谢大头,也不知道这脑袋里装的什么东西,重得跟铁石一样。 他还算脾气好,只是轻轻推开大头转向另一侧,谁知道大头跟装有雷达似的光速靠过来,一个重击砸得肩膀差点碎掉。 欧阳轩深呼吸压住火,一个猛推过去,大头又弹回,再推,再弹,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几番抗议无果,他最终选择认命,但又不是全认。 不多会儿,谢以梵的耳朵被两只耳机塞满,单曲循环一首老歌。 ——《大悲咒》。 * 电影结束,顶灯亮起,影厅内通明透亮。 熟睡的顾客陆续转醒,三三两两有秩序地离开。 夏芙心太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从影厅出来后整个人容光焕发,手上的珍珠奶茶一口喝完一半,细细咀嚼香糯的珍珠,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程靖慢悠悠地走在几人后面,低头看着手上的西柚绿茶,想提醒夏芙心拿错了,可看她喝得津津有味,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几人前脚走出文化宫大门,后脚谢以梵便开启自卖自夸模式,“我就说我挑片子的眼光毒辣吧,看完后让我有一种茅塞顿开,仿佛灵魂深处被圣光洗礼过的舒畅,体内涌出无穷无尽的能量,这就是一部好电影该有的魅力。” 欧阳轩扶了下眼镜,笑意藏进心底。 “你不是全程都在睡觉吗?”赵晞西不客气地拆台。 “你错了,我那是假寐。”谢以梵睁眼说瞎话的实力不可小觑,“我是用心和耳朵在感受每一句台词的深意,每一处配音的巧妙....” 欧阳轩暗暗补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假寐会打呼噜的。” “噗——” 赵晞西和夏芙心笑得眼泪狂飙。 “障眼法,绝对的障眼法。”谢以梵被拆穿后依然面不改色,梗着脖子给自己找补,“算了,太深奥的话题你们听不懂,毕竟我们的艺术造纸不在同一个高度。” 夏芙心狐疑凑近,“造什么纸?” “诣啊,言字旁加个匕首加个日。” “大哥,那个字念yi,四声。”夏芙心踮起脚,长辈似的拍他的大头,“要你读书,你去喂猪。” 谢以梵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打落她的手。 “别乱摸,好好的发型都被你弄乱了。” “嘁——”夏芙心冷哼,“鸡窝头算什么发型?” 他傲娇挑眉,“这是迎春巷黄金霹雳剪刀手芳姨亲自给我烫的头,你有意见?” “没有。”夏芙心嚼着小珍珠,含糊不清地说:“问题不在芳姨的技术,在你的大头。” “...” 谢以梵这辈子最烦人说他头大这件事,换作外人肯定冲上去一顿毒打,可如果对手是夏芙心,他能做的也只有... “我出一百,来个好人替我教训夏大宝,让她深刻感受什么叫社会的险恶。” 夏芙心见没人吱声,笑眯眯地接话,“我出五十,围殴谢大头。” 赵晞西和欧阳轩异口同声,“同意。” 谢以梵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边跑边哀嚎,“你们是不是听错了?出一百的人是我,是我!是潇洒英俊多金外加八块腹肌的我!” 夏芙心极其自然地把书包塞给程靖,跟着前面三人疯跑追赶,最后在一间烧烤摊门口成功逮到谢以梵。 “八块腹肌在哪里?我看看。” “别撩我衣服,你个女流氓。”谢以梵吓得脸发白,大力推开夏芙心作恶的手,“大庭广众的,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夏芙心故意逗他,“我没见过八块腹肌,好奇嘛。” “你去找靖哥啊,他绝对有。” 她微微愣住,情不自禁望向不远处的男人。 程靖人高马大地站在矮树下,寸头利落,五官俊朗,简单的衬衣黑裤包裹住宽肩窄腰大长腿,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 她的脸一秒烧到脖子根,耳珠发烫。 她见过了。 他的八块腹肌。 小红花。 深夜的街道,凉风习习。 巷子里的路灯佝偻地弯着腰,灯罩稍显残破,散着暗黄的光,透过斑驳的树隙星星点点坠落,不断拉长过路的人影,时而交融,时而跳跃。 夏芙心如愿吃到巷尾的“幸福麻辣烫”,吃饱喝足后情绪高涨,回家的路上一路高歌,“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你有大头。” 谢以梵碍于程靖在场不敢放肆,好半天才蹦出一句,“小矮人。” “你叫谁小矮人?” 谢以梵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手从自己头顶直线下滑到她额前,“你猜。” “我猜你个西瓜萝卜头!” 她跳起来一个精准锁喉勾住他的脖子,一手揪他耳朵,一手捶他胸口,出手不重,主打欢乐。 “啊——啊——”整条巷子都是谢以梵撕心裂肺地惨叫:“夏大姐.......饶命.......靖哥......救命啊靖哥......” 他俩一路吵吵闹闹长大,只要在一起就有掐不完的架。 赵晞西和欧阳轩早已免疫,默默退后远离站场,耳机分摊使用,一只耳朵献给音乐,一只耳朵留下听戏。 程靖独自走在最后,前方叽叽喳喳的斗嘴声吵得他头皮发炸,低头看向手里提的大包小包,莫名有一种长辈带小孩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一群长不大的老小孩。 * 小巷内外一片静谧。 狡猾的月亮藏在云后,踩着零点的尾巴露出头,月光清亮如水,洒了满地碎银。 “芳姐理发店”大门紧闭,“立青超市”无人看守,唯有“轩轩台球厅”还亮着灯。 “向叔。” 赵晞西从店外探出半个头,询问正在扫地的中年男人,“你看见我爸妈了吗?” 向礼停下动作,缓缓转身。 他海拔很高,偏瘦,穿简朴的格子棉布衬衣,搭配金丝眼镜,书生气很浓,笑起来温文尔雅,“他们在院里喝酒,喝得正开心。” “什么!”赵晞西惊恐地瞪大眼,“我妈喝酒了?” 向礼怔住,点了点头。 “完了!” 赵晞西仰天长啸,稍一回想自家老妈奇葩的酒品,那种宛若世界末日的窒息感瞬间席卷全身,她绝望地闭上眼,迈着艰难的步子直奔小院而去。 “向叔好。” “好好好。” 余下的几人陆续问好,欧阳轩最后一个出场,他没着急追随前方大部队,径直停在向礼面前。 “姑父,这里我来收拾吧。” “没事,你去看看你姑姑,她今天也喝了不少。”男人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有力,隐约能感受人民教师自带的威严,“我去给她煮杯蜂蜜茶,喝了明天才不会头痛。” 欧阳轩应好,转身离开。 他一向孝顺,从来不会顶撞长辈,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当年不是姑姑姑父执意把他带在身边,现在的他或许还困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大山里,没有知识,没有未来,只有干不完的农活和一眼便能望到头的人生。 * 穿过后门走进小院,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唱歌。 正前方出现一排结实的人墙,先来的几人并肩站成一线,木乃伊似的一动不动。 欧阳轩带着一丝疑惑走近,环绕耳边的歌声愈发清晰,他停在夏芙心身边,刚要开口问什么,只见几步之外的大树下,“个人演唱会”已经启动新一轮的表演。 一条细长的老式电线从屋内延伸至大树,环绕几圈粗壮的树干,硕大灯泡放射出幽黄的暖光,点亮夜空的同时,增添几分朦胧艳丽的暧昧感。 周澜芳脱去外套,素色蕾丝纱巾浅浅遮盖凹凸有致的身材,双颊沾染迷醉的酒红,手上拿着一朵不知从哪找来的塑料玫瑰花,另一手紧握充当“话筒”的卷纸筒,媚眼抛得满天飞,扭起来风情万种。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哦呼——” 中年观众起立鼓掌,掌声呐喊声欢呼声,声声入耳。 小观众们目瞪口呆,集体失声。 深夜的酒精能无限释放大人的欲望,压抑得越狠,爆发越是热烈澎湃。 酒劲上头的周澜芳变身上海滩最红花旦,细腰扭得像条水蛇,唱到一半走下台找观众互动,旁若无人地拉着自家老公跳交谊舞,辣眼的舞技直接把气氛推上最高潮... 赵晞西简直没眼看,双手捂住脸,原地去世的心急速燃烧。 欧阳轩呆看着芳姨的魔爪伸向性格内敛的姑妈,醉酒后的姑妈也不似平时那般腼腆,跟随她的舞步欢快地转圈圈。 程靖面无表情地盯着站在餐桌旁跃跃欲试的程路山,年轻时的舞王基因随着酒精的刺激冲破屏障,霹雳舞跳得那叫一个流畅自然,瞬间引爆全场。 夏芙心是第一次看程叔跳舞,震撼之余更多的是惊艳,忍不住化身小迷妹给他摇旗呐喊。 程路山一个不经意地回头,就见几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酒都吓醒大半。 赵德成缩回座位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地中海,满脸潮红的欧阳琼猛灌几口水掩饰尴尬,唯有周澜芳大大方方地朝他们走来。 “哟,这不是我们迎春巷的几朵小红花吗?” “小红花”们面面相觑,屁都不敢放一个,低头各找各的家长。 落单的夏芙心和谢以梵凑成对,猫在程靖身后看戏。 周澜芳一把搂住赵晞西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不稳,“给你们隆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周澜芳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闺女,漂亮吧?” 几人附和:“漂亮。” 欧阳琼加上一句,“像你。” “必须像我,生来就是个美胚子。”她眼波流转,自夸起来眉飞色舞,“那要是像赵德成,再过个几年,头上的毛都没几根了。” 赵德成不服气地回怼,“好的全都像你,我就没有丁点贡献吗?” “你有个屁的贡献。” “要不我说你这人卸磨杀驴吧,当年要没有我日日夜夜的辛勤劳作,哪来这么美若天仙的闺女。” 周澜芳拿起橘子就往他脸上扔,“去你的。” 程路山在一旁小声提醒,“孩子们都在,你说话注意一点。” “这里哪有未成年人?”赵德成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海拔最惹眼的程靖身上,调侃道:“我在程靖这个年纪都当上爸了,哪像他,女朋友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以为程靖是找不着女朋友吗?他谈恋爱那都是奔着结婚去的,这叫认真负责,不随便祸害女孩子。”一股来自父亲的骄傲涌上心头,程路山张嘴就夸,“我儿子身高八尺,一表人才,品德优良,哪哪都挑不出毛病。” “程靖这孩子我特喜欢,踏实稳重,最重要的一点,帅。”周澜芳认同地竖起大拇指,目光移向一脸窘迫的赵晞西,灵光忽闪,“老程啊,要不咱俩结个亲家得了,孩子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西西以后也没有婆媳矛盾,生了孩子我们一起带。” “妈——” 赵晞西双颊滚烫,此刻只想钻地缝,“你瞎说什么呢!” 爱的号码牌。 程路山一听乐了,笑呵呵地宽慰小姑娘的心,“西西,你放心,你嫁过来程叔一定把你当成亲闺女对待。” “程叔....”赵晞西羞得都快哭了。 “欸,你们什么意思啊?”见他们聊得火热,欧阳琼不乐意了,借着酒劲大夸自家侄儿,“大家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凭什么我家轩轩就不能竞争上岗?” 她一声吆喝,原本置身事外安静吃瓜的欧阳轩立马变成中心人物。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从没让我和老向操过心。”酒精不止能放大欲望,还能诱人说出深埋藏在心底的话,“他善良又孝顺,长得白净斯文,戴上眼镜那就是妥妥的斯文败类。” “....” 欧阳轩轻轻闭上眼。 看戏的夏芙心笑疯了,猛戳谢以梵,“斯文败类还能这么用吗?” 戳了半天,谢以梵一点反应都没有,夏芙心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他一脸严肃地走到周澜芳身后。 肩膀突然被人猛拍两下,周澜芳回头,谢以梵的大脸近距离绽放,他憨笑两声,面带羞涩地说:“芳姨,你看我怎么样,能竞争上岗吗?” 周澜芳怔住。 “——谢以梵!”赵晞西逼近崩溃边缘。 谢以梵顶住压力继续王婆卖瓜,“我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我没靖哥帅,没欧阳成绩好,但我家还算有点小钱,西西嫁给我以后绝对衣食无忧,而且你知道我妈是开美容院的,你作为亲家以后想做什么项目都免费。” “真的?”周澜芳两眼冒光。 “妈!” 赵晞西无语至极,猛踹谢以梵两脚,“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谢以梵被追得满世界逃窜,边跑边大声嚷嚷。 “他们都有爱的号码牌,我也想要嘛...” * 凌晨的小院,起风了。 狂啸而过的风穿过枝叶缝隙,绿芽在风中起舞,燃起“哗啦啦”一片。 中年男女醉酒的释放与少年惨烈的哀嚎齐飞,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随院里追逐的两人。 唯有一人,天真地以为只要月亮藏进云里,那些封锁的心动便不会被人察觉,所以他才敢那么直白地盯着她看。 夏芙心被谢以梵逃跑的傻样逗得前俯后仰,隐约察觉到一丝灼热的幽光,抬头便对上男人深沉地凝视。 她不知所措地咬住唇,想憋笑又憋不住,最后用手捂住嘴,大眼睛笑眯成小月牙,时不时紧张地偷瞄他两眼,满到溢出屏幕的可爱。 程靖的心被很轻地撩了下。 他突然很想摸她的头,然后板着脸问她。 ——你想我娶别人吗? ——想吗? * 二楼楼道顶灯接触不良,“滋滋”闪烁三下,忧伤的暖光铺满黑暗。 程靖扶着醉醺醺的程路山回房,男人一直絮絮叨叨地说话,声音很小,小到程靖需要凑近去听。 “诗云。” 完整的两个字灌进耳朵,却在心口分裂。 程靖紧抿唇角,呼吸不断下沉。 他把程路山扶到床上,起身的那瞬,原本醉眼迷离的男人突然抓住他的手,眸底一闪而过的清醒。 “程靖,你想你妈吗?” 有些话,或许只有借着酒性他才敢问出口。 “不想。”程靖不假思索地答,沉郁的眉眼被月光照拂,“我有你足够了。” “撒谎。” 程路山低声戳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头很晕,脑子清晰无比。 “你回来之前,我帮你把屋子收拾了一遍,书桌的抽屉里藏着几幅画,画里全是同一个女人,但没有脸...” 他呼吸停顿一秒,喃喃道:“没有脸,我也知道是她。” “是谁不重要。”程靖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程路山哼笑一声,叹了口气,“你啊,和我年轻时一个臭德行,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总以为别人会懂,可是人和人之间不能总是靠猜,有些话你就得说清楚,你得直白地告诉她你的心意,然后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手,否则她就会失望,然后转身离开你,永远离开。” “你问我后悔吗?后悔,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屁用没有。” 半真半假的醉话,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迟来的人生感悟。 他的话很碎,杂乱,模糊,却又真实地让人心疼。 夜风吹开窗户,清亮月光下,纱质窗帘在风中翩翩起舞,一点点勾勒出宛若少女的剪影。 “对不起,儿子。” 男人眼底润着水汽,真性情的他在酒精催发下忍不住袒露心声,“爸当年没能力留住她,这些年也没把你照顾好...” 细碎的哽咽被风声浅浅遮盖,化作不见血的绵绵细针,来回穿刺人的心。 沉默良久,程靖扯过被子替他盖上,低声道:“你喝醉了。” “我没醉。” 程路山苦笑着摇头,“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慢,像醉话,更似梦话。 “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 客厅里静悄悄的。 水壶里倒出的水急速灌进杯中,满到溢出,清水顺着桌沿往下滴,打湿男人的鞋。 正在发呆的程靖如梦初醒,正准备去厨房拿抹布,口袋里的手机猛地震动两下。 掏出一看,微信发来好友申请,昵称,大福星。 微信是回来后谢以梵帮他弄的,他对社交软件一向不感兴趣,很少打开,也没主动加过别人。 他颤着手指点击通过,那头很快发来信息。 大福星:『靖哥,你睡了吗?』 程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1点。 CJ:『没。』 CJ:『有事?』 大福星:『奶奶刚才狠狠训了我一顿,说我再怎么都不该让你掏钱买文具,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把钱还给你。』 换作平时,程靖肯定严词拒绝,他怎么可能会在乎这点钱? 可今晚不知怎的,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或许是电影院里自然而然的贴近,让他衍生出一丝不该有的遐想,或许是程爸一针见血地戳穿,撕碎所有可笑的伪装。 他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洒了满桌的水像是在无情地嘲笑他。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大。 他不是机器人,他有血有肉,偶尔也需要温暖,哪怕只是一个微笑。 * CJ:『现在?』 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能煎熬。 滋滋,手机响了。 他屏住呼吸,心跳随着震动上下飘浮。 大福星:『好。』 程靖放下手机,唇角浅浅上扬。 平静了。 他的心。 猫腻。 夜很深,万籁俱寂。 天空点缀几颗星辰,孤独地照亮自己。 淡淡月光似一匹柔纱,在风的指引下颤落万点银灰,钻石般的耀光铺满周边的一切。 白日烟火消融于深夜的宁静,幻化成一缕缕薄雾,顺着又长又深的巷子慢慢探索人间... * 十分钟后,程靖匆忙赶到超市门口,换了一件整洁的白衬衣。 夏芙心正百般无聊地蹲在地上逗弄过路的流浪猫,听见动静后直起身,开口便是关心的软语,“程叔他还好吗?” “睡了。” “那就好。” 夏芙心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向理发店,轻声叹息,“西西今晚可惨了,芳姨醉酒闹起来就是一夜,刚才她唱歌还吵醒了奶奶,奶奶现在帮着一起照顾。” 超市门前的暗光照拂她身上的草莓小熊睡衣,出门太急忘了照镜子,右侧短发翘起,大概是刚才做卷子时抓耳挠腮弄出来的造型。 “这里。”他指着她头上的小揪揪,“弄一下。” “哪里?”夏芙心不明所以,手指在头上绕了个圈,硬是完美跳过那处,“这里吗?” “不是。” 程靖叹了声,温柔地抓住她的手,指引位置所在。 掌心粗糙的厚茧顺着移动幅度轻轻摩挲少女柔软的手背,他眼神清澈,心无杂念,反倒是夏芙心悄悄红了脸,羞涩地迅速抽离。 程靖没察觉她的异样,细致地替她抚平那处凸起,低头瞥过她单薄的睡衣,轻轻皱眉,“穿这么少,不怕着凉?” 夏芙心没吱声,只敢在心里嘀咕。 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地喊人出来还钱,外头催债的都没你这么暴力。 吐槽到这里,她终于想起正事,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他,“这里是365块,你数一数。” 程靖没接,眸色幽暗地凝视着她。 夏芙心见他没反应,有些无措地紧了紧手心的纸币。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两人真正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再加上他话少,沉闷,本就不是喜欢热聊的性子,导致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程靖顺手摸出烟盒,烟咬在嘴里,火机打了几次都打不燃。 正郁闷之际,打火机被人抢了。 “抽烟对身体不好。”夏芙心眉头紧锁,严肃地说:“我二舅就是得肺癌死的,你忘了吗?” 明明再正常不过的话,可听见他耳朵却是妥妥的关心,还夹杂着一丝道不明的小暧昧。 他收起烟,喉咙滚出两个字,“我戒。” 夏芙心愣住,呆萌眨眼,“哦,好。” 两人相对无言,风声飘过耳际,清晰得像在吟唱。 程靖低头看了眼时间,说:“太晚了,回去吧。” “嗯。” “我送你。”他几乎脱口而出。 夏芙心来不及拒绝,男人先一步走向她家。 她满心疑惑地跟上,想不通转身走两步便能到的地方,送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心里虽犯嘀咕,面上依然保持乖巧,礼貌地向他道别,合上大门,一路走到房间门口,她才发现本该还出去的钱居然还在口袋里。 于是乎,夏芙心拖着疲倦的身子原路返回,可超市的门已然关上,她正要掏手机发信息,隐隐察觉到一道奇异的幽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探头看去,就见台球厅的玻璃门后,站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 “欧阳?”她不确定地出声。 欧阳轩憋气憋得快要窒息,听见召唤如释重负,大口喘了两声,随后从店里踱步出来,看她的眼神怎么瞧怎么奇怪。 “好巧。” 一语双关的话,敏感如夏芙心,一听便知有猫腻。 她狐疑地眯了眯眼,“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十分钟。” “那你....看见什么了?” 欧阳轩沉思两秒,试探着说:“什么都....没看见?” 肯定句秒变问句,像是抛出一个填空题,让你亲自填写正确答案。 夏芙心听懂他的话中话,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你别误会啊,我和靖哥之间是清白的,因为他帮我付了买文具的钱,所以我把钱还给他,仅此而已。” 欧阳轩也不说不信,目光浅浅掠过她抓在手心的纸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她双眼瞪圆,急得直挠头,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 “哎呀,我都说了不是你想得那样!” 欧阳轩小声问:“那我可以把这件事告诉谢以梵和西西吗?” 夏芙心稍稍脑补谢以梵的大嘴巴和西西暧昧不明地笑,牵强扯开唇角,“这种事也不是非说不可。” “我知道了。” 他一脸严肃地点头,藏在镜片后的黑瞳闪烁坚定亮光,“夏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会替你保密的。” “......” 夏芙心绝望地闭了闭眼。 糟了。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关店前,欧阳轩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熄灭所有灯光。 他们家和程靖家同住小四合院,院里原本有三户,除他们两家外,另一户的老人前些年被子女接去其他城市,房子一直空着,也没租给外人。 程靖家的房子最大,据说在他爷爷那代是做生意的有钱人,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唯一能留给他们的也只剩这套祖屋。 欧阳轩家面积稍小,但也是两层小楼。 他走到二楼卧室门前,模糊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房门推开一半,酒醉迷糊的姑妈正在叮嘱姑父,“冰箱里有银耳莲子粥,你热一热再给轩轩喝,他这两天有点上火。” “好好。” “你让他早点睡,不要总是熬夜学习。” “知道了。” “还有...” “还有什么明天再说,先睡觉。” “哼。” 姑妈轻哼一声,倒是真的安静下来。 五分钟后,向礼从房间出来,同守在门外的欧阳轩撞个正着。 “你怎么站在这里?” 欧阳轩探头往里瞧,面上难掩担忧,“姑姑怎么样?” “睡着了。”向礼温和地笑,吐槽都像在秀恩爱,“刚闹着要吃棉花糖,我哄了好一通才哄好。” 欧阳轩从小被他们养大,自然清楚他们的感情有多好。 姑姑对外腼腆内向,唯独面对姑父时才会展现任性的那一面。 姑父性格温吞,做人做事不紧不慢,遇到姑姑耍小脾气也从不生气,很有耐心地把她当成小孩哄,满心满眼地宠溺。 欧阳轩跟在姑父身后下楼,两人一路闲聊。 “我很少见姑姑喝酒,我还以为她不会喝。” “她年轻时可比你们现在玩得疯,唱歌喝酒蹦迪,夜夜笙歌,就是酒量一直不好,醉后话特别多。”男人倏地停步,侧头看他,意味深长地说:“后来因为有了你,她改变了。” 欧阳轩微微诧异,“因为我?” 向礼回想起一些往事,眸底闪烁温润的柔光,“她说身教大过言传,既然决定把你带在身边,她就有责任做好表率,所以她选择抛弃小部分的自我,必须确保你未来的每一步都能稳稳踩在正轨上。” 欧阳轩垂眼,心底难免有些触动,“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这些。” “不用对不起。” 向礼的目光延伸至院子里的参天大树,浓郁的夜色也遮盖不住它拼命生长的欲望,粗壮的树枝托住新芽朝着未知苍穹努力延伸,竭尽全力超越极限。 “大人做任何牺牲都不是为了让孩子感动,也不求什么回报。” 向礼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你姑姑她是心甘情愿的,想成为你人生路上最坚强的后盾。” 造谣。 上学路上,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打得人措手不及。 天空拉开一条长长的黑色幕布,狂风席卷整座城市,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暴戾地敲击屋檐和地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宛若枪林弹雨,刺破弥散在空中的白色水汽,雨水很快汇成一条小河,沿着街道的缝隙欢快地奔向远方。 早餐店外,残破的遮雨棚抵不住强劲雨势,徘徊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夏芙心仰头望着白茫茫的水雾,“什么时候才能停雨啊?” 她戳戳身边的人,没反应,再戳,依然没反应。 赵晞西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打瞌睡,雨天奏响浑然天成的催眠曲,眼睛一闭一睁,站着都能睡着。 “西西?” 夏芙心猛拽她的衣袖,强行拉出即将踏入的梦境。 “啊,什么?”她脑子仍在混沌中,“你叫我吗?” “你眼睛怎么了?”夏芙心紧盯她的熊猫眼。 “唉,别提了,还不是那天被我妈折腾的。”赵晞西狂揉眼睛,哈欠打得满天飞,“我缓了一天都没缓过来。” 夏芙心附和道:“我奶奶也是,昨天睡了一天,饭都不想吃。” “总之,以后谁再喊我妈喝酒,我真的要翻脸,简直太折磨人了。”她掏出小镜子打量自己疲惫不堪的脸,娇声娇气地抱怨,“你看我这脸干的,得睡多少美容觉才能补回来啊...” 漂亮的小姑娘正郁闷着,那头跑去买伞的谢以梵回来了。 他的校服湿个七八分,头顶的小卷毛仍在往下滴水,“这脑残雨下的,伞都差点抢不着,还好我身手敏捷,最后两把被我弄到手了。” 赵晞西瞄了一眼,一把老式黑伞,一把深蓝格子,不大满意地撇撇嘴,“你就不能挑两把好看的吗?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两个颜色了。” “姐姐,我跑了三家店,真的一把粉色的都找不着。”谢以梵知道她性子挑剔,不同她计较,撑开蓝色那把塞进她手里,“蓝色也行,和校服搭。” “搭个屁。” 赵晞西还想说什么,夏芙心立马跳出来圆场,强推着她走进雨里,“走了走了,要迟到了。” 她不服气,走出很远还在嫌弃,“这颜色难看死了。” 谢以梵憋一肚子气没处撒,做牛做马最后还得遭人白眼,只能惨兮兮地找欧阳轩诉苦,“她赵晞西长得好看了不起啊,这也不行那也挑剔,真他妈的难伺候。” 欧阳轩摘下耳机,淡声道,“还不是你惯的。” “谁....谁惯她了!”内心的小九九被戳穿,谢以梵激动得直跳脚,“你信不信我忍她很久了,下次再敢跟我叽歪,我绝对会让她知道谁才是迎春巷的王!” “哦。” “你什么意思?你不信我说的话?” “信。” 欧阳轩轻叹一声,似被他打败了,“麻烦你走快一点,迎春巷的王。” 谢以梵咧嘴笑得欢,“要不说你小子聪明绝顶,一眼便看出我王者的实力。” “嗯。” 欧阳轩戴上耳机,敷衍写在脸上,“王中王。” “ 那是火腿。” “迟到了,火腿王。” “你别念了,念得我都饿了,你晚点记得跟琼姨说,今晚我想吃黄瓜炒火腿。” 欧阳轩低哼,“你又来蹭饭?” 谢以梵嘴唇颤抖,可怜巴巴,“怎么了,你不欢迎吗?” “...” “你说话啊。” 谢大头执着地要个答案,一路追到(2)班教室门口,结果好死不死撞上巡楼的教导主任,隔着老远便大吼,“谢以梵,回你自己的教室去!” 倒霉的谢以梵只能悻悻离开,临走前不忘千叮万嘱。 “火腿,别忘了啊。” * 上午的课结束,姑妈的信息如约而至,照例询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菜。 欧阳轩侧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极了某人细碎的念叨,他闭了闭眼,指尖敲出几字。 【黄瓜炒火腿。】 * 女厕在走廊的尽头,午休时间鲜少有人来。 夏芙心从上午第二节课便开始肚子疼,掐指一算,大概率是姨妈来了。 因为前段时间吃了不少冰冷辛辣的食物,本就有痛经毛病的她这一次疼得格外厉害,去厕所都需要赵晞西的搀扶才能缓慢挪动。 赵晞西见她脸色刷白,额前直冒冷汗,柔声提议,“如果疼得厉害就跟老师请个假,我先送你回去。” “不行。”夏芙心气若悬丝,回答却斩钉截铁,“下午有英语课,上周英语考成那样,我哪还有脸请假。” 赵晞西知道她脾气倔,也没再多说什么。 上周周考失利对她打击很大,特别是引以为傲的英语突然下滑,好胜心极强的她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即便是休息日也没有松懈,周六晚上至周天下午她几乎没合眼,赵晞西发消息她也没回,跑去她家找她,发现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旁边是一迭做完的英语试卷。 * 女厕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冷风猛烈地灌入破口,冻得夏芙心瑟瑟发抖。 她缩缩脖子倏地起身,顿时眼前一白,金星闪烁,全靠两手死撑住门板才没晕倒。 恰逢此时,屋外有人推门进来,听脚步声,应该是两个人。 水龙头源源不断地流淌清水,两人边洗手边聊天,对话完全盖过水声,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飘进她耳中。 “我跟你说,我们班的夏芙心谈恋爱了,还找了个校外的男朋友。”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撞见她和男朋友约会,男的看着不像学生,但长得挺帅,两人卿卿我我的巨甜蜜。” “我还以为她是乖乖女,没想到胆子这么大。” “看来我妈说得对,早恋的确影响学习,要不然她周考成绩怎么会下滑那么多。” “这就叫反面教材。” “——哐。” 惊天巨响成功打断两人对话,她们转头瞧见自己口中的“反面教材”,尴尬地互看一眼。 夏芙心顶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眼底闪烁凌厉的寒光。 “谁说的?”。 两人弱弱低头,“没,没谁。” “不说是吧。”夏芙心狠盯着她们,声音在齿间厮磨,“不说我们现在去老师办公室把话说清楚,讲讲你们是怎么靠着一张嘴造谣的。” “不关我的事。”最先开口说八卦的女生着急撇清关系,“是林有佳,她私下拉了一个群,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在,你不信可以去问其他同学。” ——林有佳。 夏芙心冷笑一声,垂在身侧的两手慢慢紧握成拳。 她突然疾步冲出女厕,生理疼痛完全被内心的愤怒所遮盖,走着走着竟小跑起来。 在外等候多时的赵晞西不知发生什么,一脸懵的追在她身后。 “夏夏...夏夏....” * 走廊静极了。 脚步声由远至近,急促且沉重。 教室里有一半的同学正在午休,坐在第一排的欧阳轩沉迷看书,抬眼见到闪现在教室前门的夏芙心,那一脸风雨欲来的阴霾,他意识到不对劲,起身迎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盛怒的夏芙心一把推开他,直奔林有佳的座位。 “啪。” 巴掌重重拍响课桌,掌心的痛感火辣翻涌,她却感受不到疼。 林有佳镇定自若地放下笔,抬头正视那双被怒气熏染的眼睛。 这一闹动静可不小,不但吵醒班里睡觉的同学,就连隔壁班的学生都闻声跑来看热闹,教室外很快围满了人。 这时,追到教室的赵晞西突破人群找欧阳轩汇合。 “出什么事了?”欧阳轩低声问。 “不知道。” 赵晞西摇摇头,径直走向夏芙心,刚走近便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质问:“是你对吧?” 林有佳面色不改,“什么?” “在背后造谣我早恋的人。” 林有佳微怔,视线环顾一周,心底再慌依然维持面上的淡定,“我没有造谣,我只是在陈述我看见的事实。” “事实?”夏芙心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咬碎,嗓音拔高,“未经任何查证的谣言到你口中成了事实,你如果真像你说得这么有自信,为什么不把我也拉进你的造谣群,当着我的面说出你看见的事实呢?” 赵晞西精准捕捉关键词,扯住夏芙心的校服,“什么造谣群?” 夏芙心捂着隐隐作疼的小腹,言简意赅地解释:“她私下建了一个群,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在,她在群里说她撞见我和男朋友约会,还说我们如何如何甜蜜。” “呵。”赵晞西嗤笑一声,泛冷的眸光落在林有佳身上,“你造谣造上瘾了?之前到处和人说我在校外玩得多花,我懒得和你计较,现在脏水居然泼到夏夏身上,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我造什么谣了?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的男朋友贴心地帮你拿书包,陪你买文具,你们甜甜蜜蜜好生般配。” 林有佳站起身,个子高过两人,她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面带微笑地挑衅,“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能把我怎么样呢?” “你——” 夏芙心气得浑身哆嗦,用光全部理智才忍住没动手。 经痛的窒息感宛如潮水倒灌,来得迅猛而粗暴,每一次的痉挛绞缠都要了她半条命,全身上下都在冒汗。 她一脸痛苦地捂紧小腹,眼角泛起泪花,呼吸都透着一丝隐忍的哭腔。 “你跟我去李老师办公室。”夏芙心执拗地抓住林有佳的校服,有气无力地吐字,“我看你在老师面前还敢不敢乱说话。” “我不去。”林有佳冷冷地甩开她的手,理直气壮道:“我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去?” 夏芙心被甩得往后退两步,赵晞西一把扶住她,满眼心疼,“夏夏...” “——干什么!” 教室外突如其来的震天吼,趁午休时间跑出去买热饮和止痛药的谢以梵恰好撞见这一幕,肾上腺素直接飙至顶点。 他扔下热牛奶飞奔而来,瞥过一脸哭相的夏芙心,沉声问:“她对你动手了?” 夏芙心深知他暴戾的另一面,强忍剧痛去拉他,“谢以梵,别闹。” “夏芙心。”林有佳一脸无畏,还敢火上浇油,“这位9班的同学是你请来的打手吗?还是你们的关系也不正常,校外一个,校内一个。” “——砰。” 课桌被谢以梵一脚踹飞几米,书本文具洒落满地。 “我他妈给你脸了是吧?” 他忍不住大爆粗口,狠戾的眸光恨不得将她就地千刀万剐,“你说我什么无所谓,反正我也就这样了,但你要是再敢多说她一个字,老子书都不读了也要废了你!” 话音刚落,教室外传来浑厚深沉的男低音,有种直击天灵盖的阴冷,“你打算废了谁?” 谢以梵转头瞧见教导主任那张堪比阎王转世的大黑脸,凌厉的注视盯得他后背发凉。 “有什么好看的,全都给我回教室去。” 教导主任发话,众人速作鸟散状。 谢以梵本想趁混乱悄无声息地撤走,没承想教导主任早已盯死他。 “谢以梵。” 偷跑的人僵在原地。 教导主任面无表情地冲他招手,“你来我办公室。” 反击。 “——咔。” 一声惊天巨雷炸响沉静的午后。 银色闪电刺破厚重的黑云,将校园照得一片雪亮,狂风卷着密雨肆意咆哮,颇有万箭齐发的阵仗。 幽静的长廊很快被飘雨打湿,不知何处飘来的小红花落到夏芙心脚边,她弯腰捡起那片残缺的花瓣,一脸忧虑地看向大门紧闭的办公室。 “这事全怪我,是我太冲动了。”夏芙心小声呢喃,害怕谢以梵会受到牵连,“他不会被开除吧?” “没那么严重。”赵晞西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抚,“而且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 “可是他本来就记了过,这次又被抓个正着,万一他没控制好情绪和教导主任吵起来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发起神经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她嘴里碎碎念叨,后背紧贴着白墙缓缓滑落,蹲在地上,滑过脑海的片段一帧比一帧绝望... * 但凡亲近谢以梵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有极强的两面性。 平时大大咧咧,对谁都是一张憨憨笑脸,可真正发怒时自控力为零,因为这点,他从小到大不知犯了多少事。 高中为了和他们读同一所学校,在父母面前一向不肯低头的谢以梵几乎下跪恳求,最后谢东倾花了一大笔择校费才把他弄进去。 入校后,他连打篮球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身体碰撞引起不必要的摩擦,可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是背了一个大过。 这件事说来也是倒霉,高二升高三那年的暑假,他和几个大学生约着打野球,后来因为一些口角两队打了起来,谢以梵下手没轻重,直接把其中一人打进医院,原本赔钱还能解决的事,没承想受伤那人恰好是教导主任的亲侄子。 自此之后,教导主任便盯上了他, 随时随地抓他现行。 * 预备铃奏响的前一刻,办公室的门开了。 谢以梵晃着大头吊儿郎当地出来,夏芙心火速迎上去,围着他噼里啪啦一通输出,“你没和教导主任吵架吧?他有没有开除你?你还能参加高考吗?” 接连的问题听得谢以梵一脸懵,他随即笑了,轻拍她的头,“没事,就训了我一顿。” 夏芙心回想起教导主任铁青的大脸,狐疑地吸吸鼻子,“真的?” “真的。”谢以梵语气轻松地叮嘱她,“以后开除这个词少说,不吉利。” 夏芙心肩头一落,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谢以梵,你能不能少让我们操点心!”拳头狠狠锤向他的肚子,她觉得不解气,朝胸口又补了两下,泪水在眼眶打转,“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我还以为老师会开除你,我以为我们不能一起毕业了....” 灭顶的忧伤涌上心头,她越想越难过,嚎啕大哭也不忘把眼泪鼻涕抹在他身上。 “这边也来点,不然不对称。” 他一本正经地提议,夏芙心破涕为笑,压抑的情绪得到些许缓解。 “高考前你给我老实一点,千万不能再惹事,听见没有!”她两手叉腰,大姐大的做派。 “听见了。”谢以梵点头如捣乱,压低声音道,“那别人欺负你,我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啊,小时候不都是你们帮我出头嘛,我这人一向知恩图报。” 夏芙心斜他一眼,“不需要你报答,你不犯病我们都阿弥陀佛了。” 谢以梵理亏地挠挠头,小碎步跟在他们三人身后,喋喋不休地问:“夏大姐,你肚子还疼吗?” “吃了止痛药,好多了。” 他话锋一转,扯向正事,“那女的你们打算怎么弄,要不我找一帮兄弟在路上堵她?别看我现在这个熊样,我在班里还是很有威望的,随随便便都能叫来几十号人。” 三人默契停步,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夏芙心冷笑:“你找削呢?” “那你们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过她吧。” 赵晞西撩了撩头发,“要不还是告诉李老师吧,让她来处理。” “意义不大。”欧阳轩笃定地说,“老师最多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谢以梵顺着他的话问:“那你的意思是?” “根烂了,得从底部切断。” 他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眸底的阴郁不断加深,一点一点被黑灰吞没。 “这件事你们不要管,我来处理。” * 正如欧阳轩所预料的那样,夏芙心前脚进教室,后脚便被班主任李老师请去办公室。 李老师听完两方发言,象征性地批评林有佳两句,对她敷衍地道歉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在夏芙心离开前不忘提醒她,“以后外班学生不要带进本班,容易影响同学学习。”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原本走在身后的林有佳突然加速超越,擦肩而过时故意撞她肩膀,假惺惺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她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夏芙心,嘴角那抹怪异的笑让人生理不适,“你那个男朋友长得挺帅的。” “是吗?” 夏芙心盯着她嚣张至极的嘴脸,每个字都透着狠劲,“干、你、屁、事。” * 下课铃淹没在滂沱大雨中,似一把尖刀利刃,切断所有人紧绷一天的神经。 夏芙心在微信里千叮万嘱谢以梵,这段时间别往这边跑,可一身反骨的谢大头还是不放心地晃到(2)班,透过窗户探头往里瞧。 班上同学收拾东西陆续离开,赵晞西刚和夏芙心汇合,转身去找欧阳轩,结果却在林有佳的座位处寻到他的身影。 林有佳似乎察觉到他的靠近,那股阴冷的低气压扑面而来,她面上强装镇定,起身去拿书包。 欧阳轩突然用力按住她的手,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空如黑洞,直勾勾地盯着她,“我帮你拿。” 他声线刻意拔高,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林有佳明显慌了神,心急地想要抢回书包,“你....你想干什么?” 她自小家境优渥,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自从高二分班后遇到欧阳轩,她便再也没有考过第一,哪怕用尽所有办法,请众多名师补课,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像她这种成绩至上的人,欧阳轩的存在就像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她有自信可以拿捏住所有人,唯独在他面前,她有天生的自卑感,那颗高贵的头颅不断埋低,直至低入尘埃。 欧阳轩蛮横地扯过书包,慢条斯理道:“听说在你的认知里,男人帮女人拿书包证明两人之间有不轨的关系,那么,现在的我们也算吗?” “我...”林有佳双手颤抖,拽书包的力气明显变小,“大家都在看,你能不能先放开?” “怎么,这样不够?”他眸底闪烁冷光,轻蔑哼笑,“我不介意周一晨会拿着你的书包绕操场一周,让全校师生都知道,我和你之间有多亲密。” 林有佳双颊绯红,怒声大吼,“欧阳轩!” “刀只有捅在你身上,你才会知道有多痛。”欧阳轩幽幽吐字,每一个字符甚至是呼吸都能精准戳中她的痛处,“林有佳,你知道你为什么赢不了我吗?因为我把你用在造谣生事,嫉妒憎恨的时间全都拿来学习,你输给我的从来不是智商,而是人品。” 他的发言直白且犀利,仿佛抽离她身体的每一根针都染着鲜红的血。 林有佳面色苍白,像是一条被人死死掐住七寸的蛇,脆弱得毫无反击之力。 * 教室里鸦雀无声,安静得略显诡异。 欧阳轩扔下书包,猛地朝前一步。 林有佳被那股强大的气场吓得跌坐回椅子上,仰头看他,满眼惊恐。 “我知道你针对赵晞西和夏芙心是因为我,何必这么麻烦,以后直接冲我来,我不怕你造谣,因为我会让你知道,真正有实力的人,不惧任何歪门邪道。” 说完这些,他留下一个不屑的眼神,径直走到夏芙心跟前,拿过她们的书包,转身便朝前门走。 “回家。” 夏芙心和赵晞西面面相觑,同款目瞪口呆,游魂似的飘荡在他身后。 教室外观望的谢以梵更是震惊地张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们这个小群体里,欧阳轩一直是最睿智最冷静的存在,大多时间不发表意见,被迫同流合污,除非他们闹得太过火,他才会出手收拾残局。 想到这里,谢以梵忍不住拍手叫好。 沉默的小宇宙燃烧,场面何其炸裂。 三个字足以贯穿所有。 ——帅惨了。 清白。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 临近傍晚,雨停了。 夕阳从灰云后冒出头,牵着七彩丝带的一角划过天际,一座绚丽的彩虹桥悬浮半空,美得若隐若现。 细雨滋润过的土壤混杂着草木的清新,散发雨后特有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街边的小车飞驰而过,溅起半米高的水花,猝不及防浇了谢以梵一身。 “你大爷的,眼睛长肚脐眼上了吧?” 他还想追上前理论,司机一脚油门跑没影,留他一人在原地问候司机祖宗十八代。 因为及时用伞隔挡,夏芙心和赵晞西幸免于难,两人上下打量谢以梵狼狈的落水狗样,咬住唇疯狂憋笑。 谢以梵撩起校服擦干脸上的污水,斜她们一眼,“笑笑笑,笑个屁,但凡有点人性的都会心疼我的悲惨遭遇,也就你们两个死没良心的在这里落井下石。” “谁笑你了。”夏芙心嘴硬回怼,“我是微笑天使,天生的笑脸。” “哦。”谢以梵冷哼,“你是人形萨摩耶。” “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没种,我就是不说,我气死你,啦啦啦。” 夏芙心一点不惯着,蹦起来就是一个致命锁喉,谢以梵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两人扭打成一团,吵吵闹闹奔向前方。 赵晞西望着他们飘远的背影,转身回到欧阳轩身边。 他还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仿佛不久前在教室里发生的一切皆是幻影。 她沉思片刻,侧头看着他,“欧阳,今天谢谢你了。” “本就是因我而起的事,我应该更早一点解决才对,”他眼睑下垂,满是歉意,“对不起,害你们受这么多委屈。” “朋友之间不说这些。”赵晞西温柔地笑,话锋一转,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你和林有佳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都快两年了,她还是一直咬着你不放。” 欧阳轩陷入长久的沉默,脑海里时不时晃过几个零碎的片段。 他淡声回:“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赵晞西表示理解,没再追问。 “回家吧,我肚子饿了。” * 迎春巷口,几个小孩正蹲在街边嬉闹玩水,看着年纪最小的那个一不小心摔进脏水坑,衣服被污水浸湿,扯着嗓子哭得声嘶力竭。 其他小孩手忙脚乱地围上来,结果一人滑倒,硬拉着两个三个全部倒地。 几人你指我,我指你,满世界都是银铃般的笑声。 谢以梵瞧见这一幕,转头问他们,“是不是和我们小时候一个德行?” 这时,网吧门口张望许久的年轻小女生速速跑来,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你.你你可算是回来了,靠厕所的那一排电脑又出问题了,重启几次都没用。” “这事你找刘哥,他是网管。” “他今天有事请假了。” “唉。”谢以梵叹了口气:“我就说这个家没我迟早得散。” 他跟在女生后头跑向网吧,跑到一半不忘回头喊话欧阳轩,“我去去就来,记得给我留点火腿啊,别他妈全吃光了。” 欧阳轩别过头,不想搭理。 夏芙心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这家伙天天跑你家蹭饭,琼姨是不是烦死他了?” 欧阳轩摇头,“姑妈很喜欢他。” “也对,他向来嘴甜,哄长辈很有一套。” 他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 “芳姐”理发店内,周澜芳正在帮老顾客烫头,顺便聊些有的没的八卦。 赵德成悠哉地坐在摇椅上,老式收音机里放着80年代的老情歌,他眯着眼沉醉其中,摇头晃脑地哼唱。 “德叔好。” 赵德成睁眼瞧见她们,顿时喜上眉梢,“哟,宝贝们回来了。” “您吃饭了?”夏芙心自然地同他拉家常。 “还没。”他看向赵晞西,话语间尽是宠溺,“这不等着我家小公主回到城堡后才能开餐嘛。” 赵晞西的脸色极其难看,板着脸径直往里走,赵德成温柔的目光一路追随,“西西,今天有你最爱喝的鸡汤。” “砰。” 房门摔得震天响。 风吹过发间,却捎不回只言片语。 浓郁的热情被现实的冷漠击个粉碎,徒留一地尴尬。 夏芙心不忍看男人落寞,小声打圆场,“德叔,西西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是有意针对您的。” “我知道。”被忽略次数多了,他也学会自我安慰,“她那臭脾气和她妈一个德行,我早就习惯了。” 等两人离开,男人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心头的郁气四散至五脏六腑,原想喝口小酒压一压,可端起酒壶又回想起女儿嫌恶的眼神,一股无力感重重地拍打胸腔。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缠着他叽叽喳喳撒娇的小姑娘不见了。 她时常冷眼相待,对他的嫌弃不加掩饰,仿佛在用行动指责他作为父亲的失职。 他不懂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父女之间的隔阂,可那些自以为是的努力皆是枉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女儿离他越来越远,逃到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 * 夕阳的余晖斜照下来,柔软的橘黄色铺满整条小巷。 夏芙心接过欧阳轩递来的书包,随口道:“我昨晚做的卷子里有几道题还没弄明白,晚点过来找你?” “好。” 她拎着书包往院里走,可没走两步又被欧阳轩叫住。 “夏夏。” 他嘴唇几番相碰,纠结着说不出口。 夏芙心催促,“怎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娓娓道出心里话,“我虽然答应替你保密,但你和靖哥在外面还是尽量低调一点,如果你们不想现在公开的话。” 她困惑眨眼,“公开什么?” “咳。”他垂眼,双颊浮起浅红,“恋爱。” “我...”她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艰难地蹦出一句,“我说了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和靖哥...” “小芙。” 身后倏然冒出一个低沉的男声,成功削弱她苍白无力的解释,热情地往火堆里加了一把柴。 夏芙心哭丧着脸回身,呆看着从院里出来的程靖,“靖哥,你怎么在这里?” 程靖低头看她,深黑瞳孔全被小圆脸铺满,嗓音不自觉地放软,“我爸下午煮了一大锅卤味,让我挨家挨户送一点。” 话到这里还算正常,可他好死不死地非要补上一句,“有你爱吃的鸭头,全都留给你了。” “谢谢你。” 夏芙心苦闷地扯开唇角,转头再看欧阳轩。 少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忽然之间领悟到看别人谈恋爱的乐趣。 “对了,靖哥。”夏芙心不死心,还想挣扎一下,“上次买文具的钱我还没还给你呢,你等我一下,我现在进去拿。” “不用。”程靖不以为然道:“那点钱不重要。” “哪里不重要!”她突如其来的大喊,回音穿梭整条小巷,“特别特别重要!” 这是普通的365元吗? 这可是关乎她清白的证据啊! 少一毛钱她都跳进黄河洗不清,虽说现在已经半个身子泡进河里,垂死挣扎已成枉然。 程靖被吼得一愣,疑惑地看向欧阳轩,试图找到她突然炸毛的原因。 欧阳轩走到夏芙心跟前,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吃瓜的愉悦,手指轻贴嘴唇,随后拍拍胸口。 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了。 ——我会乖乖闭嘴,秘密藏在心里。 难言之隐。 晚餐桌上,食欲不佳的夏芙心啃完三个鸭头便放下筷子,端着水杯小口喝水,恋恋不舍地盯着盘中喷香的鸭头。 “爷爷奶奶,我吃饱了。” 夏奶奶讶异她突如其来的小鸟胃,疑惑道:“鸭头不吃了吗?” “不了。”她舔舔嘴唇,那抹诱人的卤香还弥散在唇齿之间,“我最近在减肥。” “小姑娘家减什么肥?”夏奶奶面露不解,轻轻皱眉,“学习压力本来就大,饭还不给人吃饱,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爷爷在一边小声帮腔,“女孩子爱美嘛,对自己的形象要求高那么一点点,可以理解。” “问题是咱家宝宝也不胖啊,身材匀称,脸就那么巴掌大...”她绘声绘色地赞美着,目光悄然锁定小姑娘若隐若现的双下巴,话脱口而出,“你这双下巴什么时候出来了?” “咳咳。”夏爷爷低咳两声提醒,“哪来的双下巴,你看错了。” 夏奶奶偷瞄一眼噘嘴郁闷的宝贝孙女,笑呵呵地补救,“哎哟,年纪大了眼睛就不好使,不戴老花镜容易看出重影来。” “奶奶。”夏芙心猛地起身,下压的嘴角写满郁气。 老人吓一跳,“欸。” “我觉得你们很有必要拉靖哥去做个亲子鉴定,你们一个鼻孔出气,他比我更像您的亲孙子。” 她发泄完心头不满,决定化悲怆为食欲,离开前不忘顺走装鸭头的盘子,打算端回房间慢慢啃。 夏奶奶望着她愤然离席的背影,宠溺地笑眯了眼,“这孩子,小心眼的那一面和她爸一个德行。” “也不怪她生气,谁愿意听人说自己长胖。”夏爷爷把凳子挪远一点,说了句公道话,“你忘了你年轻时那会儿,我就随口说了句你的裙子紧了点,你气得一个星期没和我说话。” 夏奶奶脸色稍变,喃喃道:“....我不记得了。” “我看宝宝不像她爸,更像你。” 夏爷爷意味深长地笑,“所谓言传身教,就是这么个道理。” * 时针指向8点,院内院外一片寂静。 吃饱喝足后的夏芙心心情愉悦,摸着浑圆的小肚子缓缓走下楼梯。 她怀里抱着书本和卷子,打算找欧阳轩一起学习,穿过客厅走进小院,刚好听见爷爷奶奶在聊天。 “你说这李阿婆也真够执着的,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找不着程靖就坐在台球厅外等,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谁劝都没用。” “她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夏爷爷苦笑一声,“你记不记得之前老王把房子租给一个年轻人,结果被李阿婆看上,非要介绍给自家侄女,天天跑来说媒,把小伙子吓得连夜搬走了。” 夏奶奶小口抿着茶,感叹道:“她那就是一块心病,什么灵丹妙药也治不好。” “李阿婆又来了?” 小姑娘沧海一声吼,惊得老人洒了半杯茶,回头便对上她凑近的小圆脸,“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夏芙心细声嘟囔,“她怎么阴魂不散的..” 夏奶奶抬手敲她的头,板着脸装严肃,“李阿婆是长辈,不可以这么说话。” “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尊敬长辈,可长辈也不能利用晚辈的尊敬强人所难吧?”她拢紧抱在怀里的书,眸光坚定地探向前方,正义之魂熊熊燃烧,“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影响到靖哥和程叔的正常生活,逼得靖哥有家不敢回,多可怜。” 夏奶奶只当她是小孩义气,笑着挥挥手,“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少管。” “别人的事我才懒得管,可程叔和靖哥不是别人,是亲人,程叔对我们那么好,知道我们学习辛苦,隔三差五做好吃的犒劳我们,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这是你们教我的。” “...” 两个老人同时哑声,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又找不到她话里的漏洞。 等他们回过神,一腔热血的小姑娘已经离开小院,直奔不远处的战场。 * 两分钟后,“吉祥如意”微信群弹出一条信息。 小福星:『台球厅,速来。』 * 谢以梵打游戏打得正火热,余光瞥见信息,肃然起立,仿佛有人拉响防空警报,拔腿便往台球厅跑。 “轩轩台球厅”门前,李阿婆垮着一张老脸坐在店外,许是等得有些不耐烦,拐杖蹭着地面来回摩擦,那声音刺耳得紧,路过的谢以梵轻轻捂住耳朵,敷衍地向她问好。 他走进店里,其余三人已然就位。 夏芙心特意选了离门口最近的台球桌,假模假样打了两杆,抬头瞧见谢以梵,朝他使了个眼神,谢大头顺着目光看向李阿婆,瞬间了然。 青梅竹马的默契无需多言,只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想干什么,以及自己该如何配合。 “咳咳。”夏芙心绕到正前方,清清嗓子,“我最近听说一个小秘密。” 赵晞西接话,“什么秘密?” 夏芙心刻意抬高音量,“和靖哥有关。” 话音落地,李阿婆身子微动,明显听见他们的对话,微微侧向这边,耳朵恨不得凑到他们跟前。 “靖哥?”谢以梵拿起一颗球在手上转悠,“他能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夏芙心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闪烁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一声重雷直接炸穿全场。 “我听说啊,靖哥喜欢男人。” “...” 店内弥散着一丝死亡般的沉静。 另外三人震惊到无言,突然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半天没人吱声,夏芙心挤眉弄眼示意他们接话,赵晞西和欧阳轩宣布死机下线,只有无处可逃的谢以梵绝望地挠了挠大头。 什么叫作前有狼后有虎? 要不被夏大宝锤死,要不被靖哥削死,他思来想去,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为伟大的友情牺牲也算是英勇壮举,不至于死不瞑目。 “啊。”他心虚地摸摸鼻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夏芙心竖起大拇指,为他的义气点赞。 “你也听说了吗?” “早就听说了。”谢以梵回头看向赵晞西,一个邪恶的念头涌上心间,扯着嗓子大声囔囔,“我们和靖哥认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听说过他有女朋友,倒是一直有个关系十分密切的男性朋友,好像是叫什么李明也,那家伙长得娘儿们唧唧的,一点纯爷们的样子都没有...” 他毫无表演痕迹地添油加醋,这次轮到夏芙心傻眼,张着嘴目瞪口呆。 听见有人诋毁李明也,赵晞西立马冲上去猛踹几脚。 谢大头忍着剧痛慷慨激昂地歌颂真爱,“他们眉目传情,情比金坚,不惧世俗的眼光,跨越性别的束缚,勇敢地向所有人证明,同性之间也有真爱。为了爱你,我甘愿与世界为敌。” “——谢以梵!” 赵晞西哑声吼他,想刀人的眼神藏不住。 即便知道他的话全是临场瞎编,可天生感性的夏芙心还是会被这种孤注一掷的爱情所感动。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靖哥和李明也其实挺般配的,一个刚毅沉稳,一个阴柔俊美,两人站在一起的确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啪。” 拐杖顺势滑出手心,沉重砸地,朝前滚了两圈。 李阿婆愤然起身,踉跄两步去捡拐杖,却被人先行捡起。 她抬起头,这段时间一直神出鬼没的程靖出现在眼前。 程靖把拐杖递给老人,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他心里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奶奶,有些事我还是想和您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不用说了。” 李阿婆烦躁地摆摆手,显然把夏芙心他们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程靖啊。” 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话里话外捎着埋怨,“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直说便是,我老太婆也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但你老是这么藏着掖着不给个痛快,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 说完,她拄着拐杖转身离开,那条艳丽的长裙随风飘荡,脚下步子持续加快,看样子气得不轻。 程靖一脸茫然地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转身走进台球厅,躲在墙后偷听的几人被他抓个正着。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四人很有默契地避开男人的审视,心虚全写在脸上。 “那个,欧阳,我们还有卷子没做完呢。” 夏芙心强行拉走欧阳轩,脚下抹油,溜得飞快。 “欸,网吧那边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得去看看。” 谢以梵边说边往外跑,顺便拽走发呆的赵晞西,两人一路拉拉扯扯,消失在深黑的夜色中。 程靖一眼扫过散落满桌的球,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猫腻。 第六感。 在此之前,程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第六感如此之准。 两天后的傍晚,他接到李明也的电话。 “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什么?” 李明也站在窗前抽烟,静静欣赏落日的消逝,意味深长地笑:“这两天怕是半个江州都传遍了,说你性取向有问题,还说我和你之前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表面是好哥们,私下里浓情蜜意。” 程靖微微蹙眉,越听越荒唐,“谁说的?” “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应该是从你们巷子里传出来的。”他憋不住笑,恶劣的火上加油,“传得有鼻子有眼,逼真到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早就对我有非分之想,打着暗恋小福星的幌子让我放松警惕,实则对我爱得深沉。” 程靖头皮发麻,“你疯了?” 李明也爽朗大笑,看僵尸脸程靖吃瘪是他人生乐趣之一,稍有兴致地同他闲扯,“欸,你猜我是从哪里听说的?” “不知道。” “你记不记得读高中时,隔壁班的年级花追了你两年,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把她气得够呛,那姑娘不知从哪弄到我的电话,劈头盖脸一顿阴阳,说不是她魅力不够,是你自身有问题,还祝我们幸福天长地久。”李明也回想女人咬牙切齿的咒骂, 意味深长道:“你做的孽,我背锅,我也算是帮你扛过枪的人了,感动可以,千万不要以身相许,我纯直男,害怕。” “...”程靖深吸一口气,牙龈都快咬碎,“李明也...” “与其在这里恐吓我,不如去揪出造谣的源头,再这么放任不管,以后你怕是娶老婆都费劲。”话说到这里,他面色突然严肃,不紧不慢地补刀,“哦,差点忘了,你似乎有想娶的人,就是没胆量表白,只敢偷偷玩暗恋,我们靖哥还真是个纯情的24岁小男孩。” “你——” “嘟嘟嘟...” 电话挂断。 程靖原地静默半晌,收起手机走进小院,仰望着那棵巨型大树,夕阳的暖光倾洒在枝叶缝隙之间,在他脸上点缀不规则的光斑,脑海中忽而晃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两天前的那个晚上,怨气冲天的李阿婆,隔墙偷听的四人组,撞见他后心虚逃离现场,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串联在一起,他能猜出个大概,至于繁枝细节,或许得亲自审问后才能真相大白。 * 最后一抹夕阳缓缓退到地平线后。 日落时分的宁静,有着抚慰人心的魔力。 自称“美食达人”的谢以梵最爱的事之一就是满世界搜罗好吃的,然后撒泼打滚拉着他们一起打卡。 这家韩式烤肉店很早以前就在他的必吃榜里,软磨硬泡很多次,今天他们才勉强点头。 赵晞西注重身材管理,全程只吃了两片牛肉,其余时间都在啃蔬菜。 欧阳轩天生不爱吃肉,萝卜泡菜一人造了两盘,还要被谢以梵嘲笑上辈子是只兔子。 四人份套餐一下少了两大竞争力,无肉不欢的谢以梵乐得合不拢嘴,肉烤个五分熟便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然后便被口口声声说要减肥,实则一片生菜必须包五片肉才罢休的夏芙心一顿训斥,骂完后开始和他抢肉。 谢以梵拼死抵抗,夏芙心宁死不撒手,一顿饭吃得比群殴还热闹。 欧阳轩几次三番想开口提醒,可抢肉抢得不亦乐乎的姐弟俩浑然不顾店里其他客人的死活,吃着吃着突然扭打到一起,并且从店内一路打到店外,吓得店员小哥探头往外瞧,跑过来询问欧阳轩,“需不需要报警?” “没事,他们闹着玩的。” 他起身去前台买单,离桌前看了一眼赵晞西。 赵晞西心领神会,不情不愿往外走,拎着手里的书包狠狠砸向谢以梵的后背。 谢以梵哀嚎一声,转头见到是她,瞬间安静。 “谢以梵,你闹够了没?”赵晞西冷声问。 谢以梵乖巧挠头,嘴里嘟囔着,“谁闹了,我没闹。” 有美艳帮手倾囊相助,夏芙心轻松取得战斗胜利,她故意当着谢以梵的面和赵晞西亲密贴贴,气得谢大头原地跳脚,杀人的欲望不加掩饰。 欧阳轩一脸平静地走到谢以梵跟前,口袋里掏出什么塞进他手里。 谢以梵轻嗤,以为又是“聪明丸”之类夹带讽刺的小零食,结果摊开来看,顿时两眼一抹黑。 ——鹤顶红软糖。 谢以梵对此表示不解。 这么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究竟是从哪里搜罗来的? * 回家路上,夏芙心买了刚出炉的烤地瓜,掰开一半递给谢以梵。 两人并肩而行,嘴里啃着香甜软糯的果肉,聊一些毫无营养的话题,快到巷子口时,走在正前方的两人突然停下。 夏芙心疑惑地探出头,双眸直接瞪圆,手里的地瓜差点吓掉。 目光所及之处,是树下面如死灰的程靖,路灯照在他脸上,泛起徐徐冷光。 男人凌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宛如粗壮的铁链死命缠紧,锁死,一股无处可逃的绝望感油然而生。 气场之强大,令本就心虚的四人望而生怯,木头人似的杵在原地,无人敢上前。 谢以梵秉承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牺牲精神,若无其事地走向程靖,心跳得有多快,笑得就有多牵强。 “靖哥,好巧啊。” 男人喉间蹦出一个字,“巧。” 话痨如谢以梵,突然不知该怎么往下接,回头冲夏芙心求救。 夏芙心低头窜到树下,打算如法炮制那晚,扯着嗓子冲欧阳轩喊话,“欧阳,今天的作业里有几道题我不会,你得教教我啊。” 欧阳轩对程靖一向尊重,心里不愿同流合污,但又架不住好友的求助,闷闷地“嗯”了声。 程靖没吱声,静静地欣赏他们蹩脚的演技。 男人短暂的沉默让他们产生又一次逃出生天的错觉,加大马力光速逃离。 “站住。” 不带情绪的两个字,听得四人虎躯一震。 程靖缓缓到他们身前,自带审视的犀利眸光横扫过去,远比冰刃瘆人。 作为罪魁祸首之一的夏芙心紧张到两手发颤,眼看着那双鞋来回踱步,最后径直停在她面前。 “我听说,我喜欢男人。” 他声音一顿,又道:“恋爱对象是李明也。” 此言一出,四人组头埋得更低了。 夏芙心双眼紧闭 ,祈祷明天的太阳早点升起,结束这充斥着罪恶的一夜。 可她俨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猪队友,谢大头很没眼力见地接话,“靖哥,没想到你思想如此开放,我们几个表示绝对的理解和支持,其实恋爱对象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所谓,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真爱的光环足矣抹平所有世俗的眼光...” 谢以梵说得眉飞色舞,情深意切,生无可恋的夏芙心已经在思索种什么坟头草比较遮阳。 “说吧。” 程靖单刀直入地问:“谁的主意?” 四人互看一眼,很有义气地同时举手。 夏芙心不愿连累他们,壮着胆子往前一步,“是我。” 程靖明显愣住,大概在他的预想里主谋应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谢以梵,没想到是眼前这个满含愧疚的圆脸小姑娘,认错态度无比真诚。 “对不起靖哥,我只想帮你摆脱李阿婆的纠缠,没想真的诋毁你的声誉,针对这件事给你造成的困扰,我很抱歉,非常非常对不起。” 老大自首,谢以梵也不当缩头乌龟,很爷们地将夏芙心护在身后,拍着胸部包揽罪过,“靖哥,不关夏大宝的事,她最多起个头,添油加醋的是我,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 “谢以梵,你发什么神经,让开!” “你别说话,有事梵哥来顶。” “你顶个屁,一人做事一人当。” 两人吵归吵闹归闹,遇事后的第一反应还是全力保住对方。 “行了。” 程靖沉声止住闹剧,“我又没说要责怪你们。” 他凝望着诚惶诚恐的夏芙心,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无奈轻叹,“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也不该用这种办法,我是无所谓,要是换作其他人,名声传坏了,往后还怎么娶妻生子?” “这还不简单。”谢以梵挑起眉坏笑,“靖哥你以后找不着对象,我们就把夏大宝赔给你当老婆,给她一个赎罪的好机会...” 程靖耳根一红,尴尬地摸摸鼻子。 “谢以梵!” “我同意。” 前一句是小姑娘羞愤地嘶吼,后一句来自看戏的欧阳轩。 谢以梵和夏芙心侧头看去,“你同意什么?” 欧阳轩的注视从程靖泛红的耳朵移向夏芙心羞涩的脸,抬手扶了扶眼镜,浅浅一笑。 “——般配。” 破碎。 四月如歌,微风在绵绵细雨里弹奏动人的音符,书写风吹麦浪的惬意。 院里盛开的小白花沉浸于夕阳独有的柔情,每一朵都点缀着新生的朝气,仿佛在白纸上一笔一画填满色彩。 如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 迎着风热情地拥抱春光,在编织的美梦里畅想未来。 * 生日的前一周,赵晞西陆陆续续收到几家院校的合格书,其中有她心仪的江州音乐学院,并且她的专业成绩全省排名第五。 周澜芳和赵德成喜大奔波,亢奋地从巷头窜到巷尾,提起闺女满心满眼的骄傲。 赵晞西虽觉难堪,但也没有出言阻止,她婉拒大人们的庆祝宴,拉着夏芙心几人陪她看恐怖片。 欧阳轩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散着淡雅花香,对比谢以梵无处下脚的狗窝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房里没开灯,窗外一阵疾风吹得玻璃“哐哐”颤动。 电脑屏幕里播放着早年间恐怖片的天花板,《山村老尸》。 这部电影他们从小看到大,记不清看过多少遍,即使剧情倒背如流,可当身穿蓝色戏服的楚人美披着黑长直缓缓沉入水池,伴随诡异阴森的背景音乐,盘坐在地板上的四人无意识地紧缩成一团。 欧阳轩坐在最前面,全程面不改色。 赵晞西拢紧怀中的抱枕,切到恐怖镜头便把脸埋起来。 夏芙心躲在赵晞西身后,只敢睁开一只眼睛。 谢以梵背靠白墙猫在最后,表面装得无所畏惧,实则内心慌得一批,紧捏在手心的是小时候奶奶给他的平安符。 随着屋外狂啸而过的大风,电影里的女鬼正式开启大杀特杀模式,这时候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撩拨众人敏感的神经。 “咕噜,咕噜。” 接连几声巨响,成功盖过阴冷瘆人的BGM。 前面三人循声回头,目光锁定尴尬挠头的谢以梵,笑出一口大白牙,“晚上没吃饱,饿了。” 夏芙心好没好气地瞪他,“这鬼电影本就吓人,你还额外再加音效。” “我这叫艺术创新。”谢以梵止不住地嘚瑟,“像你这种没有艺术细胞的人不懂其中奥秘。 ” “你....” 赶在夏芙心发飙前,欧阳轩及时出声救场。 “冰箱里有姑妈包的饺子,你自己去煮。” 谢以梵的黑瞳闪烁异光,嘴上连连称赞,“琼姨包的饺子天下一绝,特别芹菜猪肉馅的,入口鲜嫩多汁,清香四溢...”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味道,夏芙心哈喇子流一地,舔舔嘴唇,“多煮5个,我也想吃。” 他嘴角抽搐,疑惑地问:“你晚上不是吃了两碗大米饭吗?” 夏芙心瞥了眼墙上的时间,刚好9点,她一本正经地解释:“现在是夜宵时间。” “...” 谢以梵竖起大拇指,对她的厚脸皮佩服得五体投地,转头再问其他人,“你们呢?要吃的话我多煮一点。”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用。” 谢以梵转身离开房间,楼道里的阴风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他冻得直打哆嗦,脚下步子迈得飞快。 * 二十分钟后,他端着一大盘饺子和跑去巷口买的油炸物返回二楼,刚准备推门进去,脚下步子骤停。 木门裂开了一条细缝,屋里三人正在聊天。 夏芙心懒洋洋地贴着赵晞西,满眼遮不住地羡慕,“合格证拿到手,文化分远超达标线,江州音乐学院还不手到擒来?” “凡事哪有绝对。”对比亲朋好友的兴奋,赵晞西自始至终保持冷静,“最后还得看高考发挥。” 夏芙心笑着安抚,“是你的话,绝对没问题。” “我也希望我不会掉链子,但你知道的,我一到重要考试就紧张,全身冒汗,脑子一片空白。” “你上次考试不是超常发挥了吗?” “那次不一样。”赵晞西抿唇一笑,明亮的眸光缓缓转移至窗户上虚晃的树影,“因为我知道你们在,所以我不害怕。” 此话一出,夏芙心和欧阳轩互看一眼,门口的谢以梵也难掩诧异,耳朵紧贴门板,静等下文。 夏芙心脸颊微红,细声呢喃,“原来你知道啊....” 赵晞西哼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们几个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身后,目标那么大,我想不发现都难吧?” 夏芙心憨笑着摸头,“也是哦。” 他们还自认为藏得天衣无缝,实则从一开始便暴露在她的视野中。 * 那天是江州音乐学院校考的日子。 雪自半夜起,洋洋洒洒落了一夜,屋外天寒地冻。 因为前几日的考试赵晞西发挥失常,她焦虑得整晚睡不着,也不知是不是和自己赌气,她拒绝他们陪同,背着小包独自一人前往考场。 距离江州音乐学院一公里的十字路口,前方几车连撞,她听从计程车司机的建议下车步行。 大雪中走了差不多500米,余光不经意地瞥到街边的服装店,玻璃门上清晰地折射出三个人影,戴着惹眼的帽子和口罩,沿途经过的所有障碍物都要躲避一番,诡异行径成功引来路人侧目。 赵晞西没有戳穿,若无其事往前走。 她知道他们担心自己的状态,或许只有亲自送她进考场,才能缓解他们心头的忧虑。 可即便如此,考场的魔咒依然不愿放过她,当她站在讲台的那一刻,偌大的多功能教室冷得像个冰窖,她手脚冰凉,一股浊气自下往上直冲天灵盖,眼前的视野逐渐模糊不清... “——欸。”巡逻的保安指着趴窗户偷看的三人大喊,“你们哪个学校的,躲在这里干什么?” 大叔气运丹田一声吼,成功把赵晞西跑偏的理智拉回原地。 她转头看向窗外,只见三个熟悉的身影迅速分散,后被保安大叔追得满世界逃窜。 见到此景,她忍不住笑出声,悬挂在心间的那根铁链也被匆忙逃跑的三人齐力扯断,吹散环绕在她四周的阴霾。 所以,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这只不过是她漫长人生中必经的一道坎罢了,往后还会有更多逃不过的深坑等着她一个一个跨越。 或许前方道路遍布荆棘,她会迷茫,会难过,甚至想要放弃,可那又怎么样?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她回头看,他们一直都在,永远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后。 想到这里,阴冷的教室阳光普照,严肃的监考老师也变得和蔼可亲,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注入她的灵魂。 赵晞西挺直腰杆,露出迷人又灿烂的微笑。 “老师你好,我是225号考生,赵晞西。” * 细细听完赵晞西的叙述,夏芙心恍然大悟,脑子开始复盘那天的“守护公主”计划。 “那天谢大头在雪地里摔了一跤狠的,当时没敢告诉我们,回来一看膝盖伤得挺严重,瘸了一个星期才好。” “他受伤为什么不说?”赵晞西皱眉,随口骂道,“傻子。” “他....”夏芙心停顿一秒,意味深长地说:“他的确是个傻子。” “伤口再疼也不想掉队,更不想错过你的考试。” 赵晞西能听懂话里的深意,低头沉默半晌,开口的嗓音微哑,“小的时候我妈总和我说,谢以梵年纪最小,我们都得让着他,我也自然而然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你别看我平时打他骂他各种嫌弃他,其实他伤心时我也会伤心,我比你更希望他能快快乐乐没心没肺地活着。” “西西...” 赵晞西侧头看她,浅笑嫣然,“你知道我喜欢的人谁,或许这个人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但永远都不可能会是他。” “他是谢以梵,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其实这些年谢以梵为她所做的一切,赵晞西看在眼里,却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 她不敢撕烂那层易碎的薄膜,更不想因此失去他。 夏芙心心头百味杂陈,既能理解赵晞西,又为谢以梵注定失败的爱情而难过。 “这家伙怎么还没回来?我去看看。” 她作势要起身,欧阳轩突然按住她的肩,“我去吧。” 他拿着谢以梵的外套走到门前,拉开房门,视线恰好同傻站的谢以梵撞上。 这是欧阳轩第一次直观地从人的眼睛里看出心碎,隐忍泛红的眼眶,肩头微微颤抖,一股呼之欲出的破碎感。 他淡定地关上门。 离开时,带走失魂的少年。 解脱。 夜色融融,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天边,点点繁星持续闪烁。 街道两旁的路灯放射出幽美柔和的光影,给微凉的夜风增添一丝温暖,也给回家的人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程靖把车停在路边,走进名曰“十里牌”的长巷。 老城区最大限度保留了原始的纯朴,盘旋在头顶的电线错综复杂,街灯时而明亮时而昏暗,逼仄而绵长的巷子似一条游水的长蛇,在迷宫里穿梭自如。 程靖熟门熟路地走过一家小吃店,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叔,这么多年过去,他鬓角发白,头发稀少,唯一不变的他的招牌笑容,打包盒里的炒粉堆成小山,生怕孩子们吃不饱。 往前十几米,江州市十里牌小学,这里是程靖和李明也的母校。 关于小时候的事,他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唯一的记忆是那年刚上小学五年级的两人被几个八中学生困在角落里要钱,他们宁死不屈,挨了一顿狠打,后来这事被李明也混社会的大表哥知道,第二天便喊了一大帮兄弟堵在八中门口,施暴的几人吓得不敢露面,最后是被警车接走的。 经此一事,李明也声名大噪,初高中一路顺风顺水,学校里无人敢惹,顺带给和他形影不离的程靖也贴上一个“背景不详”的标签。 * 李明也的家在这条巷子的尽头,房子也是小两层,下面那层租给一对和善的老夫妇。 老两口原本和李明也是邻居,在江州有两套房子,后来全被好堵的儿子输没了,没多久儿子又因故意伤人罪入狱,留下孤苦无依的两个老人。 李明也不忍看老人露宿街头,便以很低的价格将一楼租给他们。 “叩叩。” 程靖轻敲两下门,沉迷听戏曲的奶奶抬头看见他,足足愣了两秒,拿起一旁的老花镜端详片刻,扭头冲房间里的爷爷喊,“老头子,程靖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爷爷耳朵不好使,拄着拐杖磨磨蹭蹭到门口,抬头见是程靖,笑出满脸褶子,“哎哟,咱出远门的兵哥哥归家了。” 奶奶上前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调侃道:“这部队的太阳挺毒辣的,以前那么白净的小伙子都快晒成煤炭了。” “是啊。”程靖扶着奶奶回到竹椅上,难得有心情说笑,“最近还多了个“大野牛”的外号。” “哪个大聪明给你取的,蛮符合你现在的形象。” 程靖失笑,满脑子都是“大聪明”鼓着小圆脸阴阳他颜值下滑时的样子,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有趣。 他大概是得了一种无药可治的怪病。 她一说话他就想笑,想听她一直说,叽叽喳喳的很是可爱。 “我带了云河斋的糕点。”程靖将包装袋放上小桌,低声解释:“千层酥卖完了,只剩绿豆糕和桃酥,也不知味道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 “这些东西我们从小吃到大,吃得早就不是味道,是回忆。”爷爷看了眼包装袋上的图标,欣慰地笑,“云河斋离这里挺远的,你有心了。” “应该的。” 程靖又陪老两口聊了会儿天,视线顺着楼梯看向二楼,“李明也在家吗?” “在家。”提及此事,奶奶摇了摇头,“又是天快亮才回来,喝得酩酊大醉,一睡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那我上去看看。” 奶奶小声叮嘱,“正好你也帮我说说他,再年轻也不能这么糟蹋身体,等年纪大了一身病痛,到时候想后悔都晚了。” 程靖点点头,直奔二楼而去。 * 二楼有三间房,其中两间打通成一间大屋,便是李明也的卧室。 房间的装修风格同主人放荡不羁的性子相似,众多元素杂糅在一起,第一眼莫名其妙,第二眼又觉得融合得恰到好处。 木门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飞镖盘,整屋铺满黑白相间的哥特风地毯,灰墙上的装饰画多为暗黑系,家具却是跳跃的亮色系。 橙红色沙发,暖黄色木桌,浅绿色衣柜,每一处都是他的精心设计,融进黑白灰的主色调里,极致诡异中又透着一丝丝对光明的渴望。 满屋刺鼻的酒气熏得程靖头晕脑胀,走到窗前开窗通风。 大床上的李明也还没醒,被子滑到地上,程靖好心替他捡起,男人察觉到床边有人,艰难地睁开一只眼。 “早啊。” “月亮都下山了,早什么?” 李明也低低地笑,半坐起身背靠床头,手伸向床头柜摸烟盒,顺手递了一根给程靖。 程靖拒绝,“戒了。” “戒了?”李明也皱眉,“为什么?” 程靖面不改色地说:“吸烟对身体不好,还容易得肺癌,你以后也少抽一点。” “你受什么刺激了?”李明也显然不信他的官方回答,直接戳破,“当年可是你带我抽的,现在和我说要戒烟?” “回头是岸,为时不晚。” 李明也定定地看他两秒,“疯子。” 程靖的关注点停留在他手里的打火机上,好奇地问:“你那个从不离身的粉色火机呢?” “送人了。” “女朋友?” “不是。”李明也吐了口烟圈,浑浊的眸底暧昧不明,“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程靖愣愣地问:“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李明也哼笑,“托你的福,分了。” “我?” “你性取向有问题这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我作为你的绯闻情人,现在我从街边走过,沿路的灯杆都是弯的,以后出去撩妹还得被人骂基佬骗炮,我严重怀疑造谣者想整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程靖安静听着,想笑也只能强行憋住。 李明也深吸两口烟,随口问:“人找着了吗?” “嗯。” “迎春巷的?” “嗯。” “我认识?” “认识。”程靖闭了闭眼,幽幽吐出两字,“小芙。” “...”李明也惊呆,满目荒唐,“小福星?” “嗯。” 李明也闻言大笑,裸着上身走到窗边,朝窗外抖了抖烟灰。 被风吹起的羽毛顶灯摇曳着虚幻的光影,洒在他俊美精致的侧脸上,嘴角疯狂上扬。 “换作别人还能好好训一顿,小福星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怕是重话都舍不得说两句,能怎么办,老老实实受着吧。” 程靖对此无法反驳,想着那天本应该严肃教育她一番才对,可视线对上她的脸,脑子一片空白,哪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日常调侃完程靖,李明也点到为止,开始同他聊正事,“饭店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剩下一些细节等下个月我战友过来再详谈。” “钱够吗?”李明也漫不经心地说:“我不介意入点股份,以后还能明目张胆地吃霸王餐。” 程靖淡声拒绝:“你顾好自己的公司就行,我这边不用操心。” “你该不会以为你当兵的这两年我都在瞎玩吧?”李明也斜他一眼,满眼傲娇,“当初我俩一起毕业,你读大专,我辍学创业,这么多年风里雨里不是白忙活的,公司已经慢慢走上正轨,剩下的时间全都拿来享受生活。” 程靖冷哼:“所以你每天喝得不省人事?” 李明也慵懒地仰躺在沙发上,略长的碎发遮盖眼睛,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人一旦清醒就会觉得活着没意思,浑浊一点好,至少可以喘一口气。” 程靖能看清他眼底一晃而过的忧伤,没再多言。 如果把人的一生写成一本书,那么李明也的前十年绝对是悲惨又励志的存在。 在乎的人相继离他而去,伤他最深的却是至亲至爱之人,爱与恨无限纠缠,导致每一次回想都是剜心的疼。 如果醒着太痛苦,醉生梦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 程靖回到迎春巷,时间已过晚上10点。 他隔老远便锁定从立青超市出来的那抹身影,塑料袋里装的全是辣条,小姑娘哼着小曲心情无比欢快,路过小水坑还来一波立定跳跃,结果抬眼撞见程靖,低头装作没看见,溜得比兔子还快。 “小芙。” 程靖叫住她,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夏芙心默默收回迈出的脚步,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靖哥好。” 男人停在她跟前,视线晃过若隐若现的双下巴,嗓音低了些,“你刚才看见我跑什么?” 她站得笔直,“心怀愧疚,不敢面对。” 程靖眸底晃过一丝笑意,“你还有不敢的时候?” “有的。”她点头如捣蒜,“我出了名的胆小如鼠。” 男人也不说不信,目光扫过塑料袋里的辣条,忍不住多了句嘴,“这些都是垃圾食品,以后要少吃。” “可是,它好吃啊。” 他脱口而出,“好吃的东西容易长胖。” 此言一出,夏芙心猛地抬头,小眼神写满幽怨。 程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尴尬地低头咳两声。 “云河斋的绿豆糕,你拿回去给爷爷奶奶尝尝。” 夏芙心接过他递来的纸袋,随口问:“云河斋不是在南边吗?” “是。” “你跑那么远干什么?” “我去那头办点事,正好路过这店,想起租住在李明也家的黄爷爷好这一口,顺手买了点。” “李明也?”夏芙心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你去找他了吗?” “嗯。” “你居然连租住在他家的老人爱吃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夏芙心咧嘴笑得欢,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们俩该不会真的....” 程靖疑惑,“真的什么?” “假戏真做。” “...” 夏芙心沉浸自己的幻想中,自动忽略他泛青的脸,“虽然谢以梵这家伙平时疯疯癫癫,但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真爱无关性别,只要认准了就大胆去爱,我举双手支持你,哦不,你们。” 男人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 “其实仔细想想,靖哥你也不亏啊,李明也长得多好看。” 他胸口那团火不断往上蹿,“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夏芙心终于逮到机会反击,眉飞色舞地用手比划,“我实话说啊,你当兵之前的颜值比他高那么一点点,自从变成大野牛,他的颜值就比你高那么一点点。” 程靖呼吸僵住,原地石化。 夏芙心见气氛不对,往后退到安全距离。 “靖哥,我回去继续做卷子了,晚安。” “等等。” 男人低声叫住她,数次深呼吸压住体内那股无名火,却压不住欲之呼出的情愫。 “小芙,你想我找女朋友吗?” 她怔住,低头避开他的注视,“我...我当然希望靖哥可以找到幸福...” 时间仿佛凝固,忧郁的风声躁耳。 男人眼眉低垂,长睫轻盈颤动,揪着那颗狂躁的心持续下坠。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发疯。 “回去吧。” 落寞是留给自己的,本能的关心最要命。 “不要熬夜,早点休息。” 撑腰。 因为程路山抱病在床,今日程靖负责看店。 闲来无事的他把超市里的货架全部重新整理一遍,意外在小仓库的角落翻到一个纸箱,里面藏着几瓶有年份的好酒,上头还用红笔写着,“程靖结婚。” 程靖心间涌出一股暖流,不禁回想起老男人躺在床上病恹恹的苍白样。 前两日,程路山拽着赵德成和向礼一起去郊区的水库钓鱼,结果鱼没钓上半条,吹了一天冷风的三人不幸中招,其实病情最重的是程路山,号称体壮如牛的男人破天荒地发起高烧。 程靖听取夏奶奶以毒攻毒的建议,晚餐时煮了一碗重酸重辣的鸡蛋面,男人吃完出了一身热汗,人是舒坦不少,就是喉咙遭了殃,说话声似锯木头般沙哑躁耳,开口便让人想起唐老鸭,腔调略带喜感。 “你是不是在笑?”程路山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没有。” “我看见了。”程路山愤愤道,“你小子不老实。” 程靖替他盖好被子,“少说话,多休息。” “少说话需要放在前面吗?” “...” 作为一个合格的面瘫脸,程靖一般情况下是不笑的。 除非真的忍不住。 * 立青超市的关门时间是晚上12点。 程靖收回门口的几张小板凳,余光瞥向隔壁还未关门的台球店。 游戏机前那抹熟悉的背影引起他的注意,大头少年操控游戏角色疯狂厮杀,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躁动。 程靖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递了瓶可乐过去。 谢以梵转头见是他,立马停下游戏,接过可乐喝了两口。 “都这个点了,还不回去睡觉?” 谢以梵摇了摇头,“失眠,睡不着。” “有心事?”程靖一针见血地问。 “我能有什么心事?”他自嘲一笑,笑得几分牵强,“我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没心没肺。” 程靖沉默片刻,习惯他平时疯癫闹腾的样子,极少见他如此丧气。 “说吧,我听着。” “真没事。”他继续嘴硬。 程靖也不惯着,起身欲离开,“那你自己待着吧。” “欸——”谢以梵猛地拽住他的衣服,强装的淡定破功,可怜巴巴狂抖嘴唇,“靖哥,你别这么快放弃我嘛,你再多关心我两句,我肯定什么都招了。” 男人垂眼看他,懒得废话,“那你是说还是不说。” “说。” 谢以梵肩头一落,“你问啥我都说。” * 十分钟后,程靖终于从谢以梵絮絮叨叨的叙述中理清思路,最后做总结发言。 “你是说,如果明天你爸妈不去学校,教导主任就要开除你?” 他沮丧地撇嘴,“差不多这个意思。” “你犯什么事了??”程靖淡声问。 “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提及此事,谢大头憋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今天午休时,我们班那几个男的在球场和高二的学生打起来了,我本来是过去劝架的,结果莫名其妙被人连踹好几脚,我条件反射地推了那人一把,刚好这个时候教导处胖老头出现了,任我怎么解释都不信,非要让我请家长。说来说去他就是想公报私仇,逮着机会给我致命一击。” “公报私仇?”程靖越听越糊涂。 不堪回首的往事,每一次回想都能把他气得牙痒痒,他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去年暑假,我把他侄子打进医院,虽说我使用暴力不对,但他那侄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他先动的手,指着我鼻子骂我全家死绝,我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忍不住吧?再说我真没下死手,他倒好,闭着眼睛往医院一躺,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张验伤报告,最后收了赔偿还害我记个大过。” 他越说越来火,愤怒地猛拍一记游戏机,“你说这家伙跟蝼蚁有什么区别?以后别让我在路上见到他,我要不把他打得妈都不认识,我...” 程靖斜眼看去,“你什么?” 谢以梵秒怂,“没什么。” 程靖抬手在他额前猛敲一记,语重心长道:“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爱冲动的臭毛病改改?” “靖哥,我冤枉啊,我现在很文明的。”谢以梵摆出一张苦瓜脸,掰着手指逐一细数,“我一不动手,二不动口,爱国守法,团结友善...” “不动手?”程靖沉声打断,“那你和小芙老是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谢以梵被男人犀利的目光震慑住,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小声解释:“我和夏大宝的关系比亲姐弟还要亲,所谓打架也不过是小孩之间玩闹罢了,再说我从来没把她当成女人看待过,你也知道她那性格粗鲁的跟个老爷们似的,一言不合就喜欢动手,我都替她未来的男朋友感到担忧...” 程靖沉声,“我不知道。” 谢以梵愣住,“什么?” 程靖盯着他的脸,深黑眸底灌满杀气,一字一句地问:“我也不觉得她粗鲁。” “...” 谢以梵不敢吱声,讪讪赔笑。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 他现在已经是一具死尸。 * 时间已过零点,屋外狂风大作。 谢以梵撒泼打滚地硬拉着程靖陪他打了几把游戏。 后续闲聊,程靖随口问他,“请家长的事,你和谢叔白姨说了没?” “说了。”谢以梵冷笑一声,笑容苍白无力,“我妈还在国外旅游,老谢去外地出差抽不开身,说什么开除就开除,反正我这破成绩去参加高考也是笑话,不如给他留点颜面,大不了以后送我去国外读大学。” “你想去国外吗?” “谁他妈爱去谁去。”谢以梵慷慨激昂地一挥手,掌心用力按在胸口,“我反正到死都是一颗炙热的中国心,永永远远爱中华。” 程靖颇为赞赏地点头,感叹道:“你不去当兵真是埋没你这个人才了。” “说心里话,我也很想和你一样去部队好好磨炼,不是都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吗?可我实在舍不得夏大宝他们,你说我消失两年,万一他们有了新朋友,到时候组团抛弃我怎么办?” “据我所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程靖笃定地说。 “防患于未然嘛。”有人陪着说说话,谢以梵一扫之前的阴霾,情绪明显高涨不少,“我的生命中就这么几个重要的人,缺谁都不行。” 程靖沉思几秒,试探着问,“这件事小芙她们知道吗?” “不敢说。”谢以梵疯狂摇头,头跟着越埋越低,“说了他们又得担心我,尤其是夏大宝,她天生就是个操心命,越到高考越怕我惹事,本来学习压力就大,现在告诉她这个,搞不好一时气急攻心,吐血身亡什么的....“” 话已至此,程靖也不再多说什么。 以他对谢以梵的了解,必然是在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一个人扛下所有。 谢以梵一直都是个善良温暖的人,在意别人永远多过自己。 “我们再来两把,输了你回去睡觉。” “靖哥,我的字典里可没有输这个字。” 论打游戏,谢以梵从没服过谁,嚣张挑眉,“谢谢你陪我熬夜。” * 晴朗几日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小雨。 浓密的黑云遮天蔽日,天地之间仿佛暗了几个度。 放学铃响起的那一刻,谢以梵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走下楼梯,径直右转,迈出的步子越来越慢。 雨水洗涤阳光暴晒后的空气,水分子急速升温,扑面而来的潮湿闷热,似一把无形的铁锁,牢牢捆住谢以梵前进的脚步。 身边陆陆续续有学生经过,很多个声音在同时说话,可他什么都听不见,双眸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教导主任办公室,口袋的手机不断震响。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谁的电话。 他不想说实话,也不想欺骗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 谢以梵站在办公室门口,心跳快如麻,敲门前猛掐大腿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进去后先诚恳认错,再跪地抽泣,最后声嘶力竭地痛哭求饶。 他愿意抛弃所谓的自尊心向教导主任低头,即便自己满怀怨气和委屈。 他不想被开除。 他想和他们一起毕业。 * “叩叩。” 敲门声响起,教导主任的声音紧随其后。 “进来。” 谢以梵缓缓推开门,抬起头的那一瞬,他惊愕地瞪大眼,整个人僵在原地。 胖胖的教导主任端坐在软皮沙发处,正对面坐着三个中年男人,听见动静三人同时回头。 三张复制粘贴的病态脸,面色惨白,双颊泛红,精神萎靡,似吊着最后一口仙气在人间苟活。 奇怪的是,他们的眼里有光,如朝阳般灼热明亮,宛如一针强心剂打进大动脉,成功挽救他那颗被黑灰淹没的心。 “程叔,向叔,德叔。” 谢以梵鼻子一酸,哽咽着差点落泪。 三人不约而同地冲他微笑,仿佛在说。 “臭小子,我们来给你撑腰了。 缝补。 谢以梵十岁那年收养了一只流浪小狗,取名“团团”。 他悉心照料小狗,用零花钱买了一堆高级狗罐头,他很想给它一个温暖的家。 半个月后的深夜,刺耳的狗叫声将他吵醒。 他探出窗口往下看,暗橘色的街灯下,“团团”亢奋地围着一只大狗狂摇尾巴,身侧还有几只脏兮兮的小奶狗。 谢以梵喊了一声,“团团”。 小狗奶声奶气地回应,狗妈妈也跟着狂吠几声,似在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 善良的谢以梵并没有因为不舍而阻止“团团”离开,他把剩下的狗罐头全部打开,让颠沛流离的小狗家族得以饱餐一顿。 他看着“团团”欢快地依偎在妈妈身边撒娇,似被眼前这一幕刺痛到,立马跑回家给妈妈打电话。 那头断断续续传来音乐声,妈妈匆忙说了一句:“我在应酬。” 谢以梵不死心地又打给爸爸。 “在忙,在忙。”谢东倾嘴上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三筒,碰。” 那晚,谢以梵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快天亮时,他敲响欧阳轩的房门。 即使被吵醒,欧阳轩也没有丝毫怨气,熟稔地从衣柜里翻出一床被子铺在小床上。 他睡在这一头,谢以梵睡在那一头。 “你又做噩梦了吗?”欧阳轩小声问。 谢以梵缩进被子里,吸了吸鼻子,“我梦见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欧阳轩忽然开口,“我已经忘记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了。”。 “那你想他们吗?” “不想。” 他平静地说:“因为他们也不想我。” * 那时候的谢以梵还小,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八年后的今天,他才终于想明白。 真正的爱与在乎,绝对不会掺杂数不清的借口。 即使妈妈没在国外旅游,爸爸没去外地出差,此时此刻,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反之,在他最孤立无援时,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三个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他们顶着病痛的折磨合力将他拉出即将跌落的万丈深渊。 谢以梵被他们挤在中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教导主任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番场景,为了稳住主场,他一上来便发难,说起谢以梵昨天参与打架斗殴一事。 赵德成侧头看谢以梵,“你打架了?” 他头摇成波浪:“没有。” 赵德成目光笔直地看向教导主任,“他说他没有。” “他狠狠推了那个学生,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 赵德成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谢以梵:“那人对你动手没?” “怎么没有,那小孩跟疯了一样地连踹我好几脚,我是出于自保才推了他一把。”说着他便拉起裤腿,亮出昨天被踢出青红瘀血的小腿。 程路山心疼坏了,扯着破锣嗓子替谢以梵说话,“谢以梵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身上或许有很多缺点,但他从来不会撒谎,他说没有,我们绝对相信他。” 向礼思忖片刻,很自然地接上程路山的话,“老师,您看这样行吗,如果您非要因此事定谢以梵的罪,可不可以将当天参与打架的所有学生叫来当面对持,如果证实谢以梵有错,我们绝不偏袒,您想什么处置都行,但如果他不仅不是施暴者还是受害者,那我们作为代理家长有权要求涉事学生向他道歉,同时,他所承受的污蔑与不公,我们也会尽力为他讨回公道。” 最后那一句话,明显是冲着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闻言脸色微变,脑子里飞速运转,大概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假。 这时,向礼温柔地展露笑颜,继续补充道:“老师,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我相信您作为一名优秀的教育工作者,自然不愿看到学生倒在人生最重要的关头,您嘴上说开除,其实也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罢了,我们能感受到您的良苦用心,同时也代表谢以梵的父母感谢您的谆谆教诲。” 说罢,他转头看向谢以梵,“还不谢谢老师?” 谢以梵愣了下,立马弹起,夸张地九十度鞠躬,“谢谢您。” “...” 软硬兼施的组合拳轮番上阵,打得教导主任措手不及。 他不禁对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的男人高看几眼,沉默半晌后,顺坡下驴,“他未来的路还很长,真心希望他能从中吸取教训,摒弃不良陋习,好好备战高考。” * 离开学校后,四人晃晃悠悠走回迎春巷,其间路过一家没有招牌的面馆,光头老板十分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吃完面,三个老男人说出去抽根烟,叮嘱谢以梵在店里等,谁知等了十分钟还不见人影。 谢以梵出去找人,隐约在面馆旁的巷子里听见他们的声音,好奇地凑过去听。 赵德成扔了烟头,手机递过去,“谁先来?” 程路山指指向礼,“你让老向先来,他脾气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换我们两个接着骂。” 赵德成点头表示认可,“也是,谢东倾小时候最听老向的话,他说话管用。” 向礼没有拒绝,接过手机拨过去,电话很快接通。 “你在哪里?”向礼轻声问。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又说:“你换个安静的地方听电话。” 静待数秒后,听筒那头杂乱的噪音切换静音模式,向礼深吸一口气,盘旋在心头的那股怒火如数喷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谢东倾你个王八蛋,你不好好养孩子你生下来干什么?脑子里除了钱还是钱,钱挣再多能比你儿子重要吗?”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就你高中考得那点分数都不及你儿子,你居然还有脸嫌弃他成绩差?人家谢以梵成绩不好至少不作弊,你倒好,从小到大都在抄我的作业,考试时抄答案蠢得连名字都照抄,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换个好车戴个好表摇身一变成了企业家,你就有资格教训你儿子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下次再敢骂他一句试试,你看我扇不扇你...” “高考之前滚回来一趟,别逼我们提刀去找你。” 他一气呵成地吼完,酣畅淋漓,浑身舒爽。 电话直接挂断。 那头的谢东倾傻了眼,这头的赵德成和程路山呆若木鸡。 向礼若无其事地取下眼镜,掏出眼镜布轻轻擦拭镜片。 躲在墙角偷听的谢以梵惊得合不拢嘴,他猛掐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做梦。 万万没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向叔发起火来竟如此劲爆,细细一想,欧阳轩的变脸邪术也是有迹可循。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颠荡起伏的一天,随着天外的霞光逐渐退散。 谢以梵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二楼,推开房门,屋里的三人同时看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微微一愣,“你们怎么在这里?” 夏芙心扔下笔气势汹汹朝他走来,谢大头吓得连连后退。 “你干什么去了?”她两手叉腰,板脸质问。 谢以梵低头看别处,“没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夏芙心是真担心了,围着他左看右看,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你知道我们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信息吗?我还以为你又和别人打架去了!” “没有。”他笑着拍拍她的头,瞎话编得很自然,“我被同学拉着打篮球,一直没看手机。” 夏芙心狐疑地凑近盯着他的脸,谢以梵心虚地不敢看她的眼睛。 气氛僵持之际,靠窗看书的欧阳轩轻敲两下书桌,出声提醒夏芙心,“夏夏,麻辣烫再不吃,里头的汤都吸没了。” “对哦。”她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角落的麻辣烫,闷闷地瞪一眼谢以梵,“为了等你这家伙一起吃饭,我饿得都快晕倒了,你赔我的精神损失费!” 谢以梵随口道,“我吃过了。” 夏芙心脸一黑,半带威胁的口吻:“你再说一遍。” 他咽下口水,憨憨一笑,“没吃饱,还能继续战斗。” 她还算满意地挑挑眉,潇洒冲他挥手。 “快去厨房拿碗和筷子,今天有你最爱的撒尿牛丸,最后三颗我全给你装上了。” “好勒。”谢以梵狗腿应着,疑惑地多问一句,“你肚子饿干嘛不先吃点?” 夏芙心不假思索地答:“幸福麻辣烫,少了你还怎么幸福,傻子!” 他懵里懵懂地点头,身子一转,唇角上扬。 先是浅笑,再是大笑,最后笑中含泪。 他真的很幸运,总有人缝缝补补地填满他缺失的那一部分爱,不让深夜的孤寂肆意侵蚀他的心。 ——他不是一个人。 ——他还有一群人。 暧昧。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夏芙心考了全班第三,同第二名林有佳仅有小5分的差距。 得此消息的谢以梵喜大奔波,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喇叭,回家路上沿街吆喝,不顾夏芙心绿到发青的脸,飙一口正经又搞怪的播音腔。 “特大喜讯,特大喜讯,迎春巷夏大宝喜提全班第三,傲人成绩离不开她废寝忘食的学习,没有休闲,没有娱乐,没有猪蹄加鸡腿,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本人特此吟诗两首赠好友...”他清清嗓子,猛拍两下喇叭确定音效清晰,做作的45°仰望天空,“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过路行人无一不侧目看戏。 夏芙心简直没脸见人,用书包挡住大半张脸,扭头问欧阳轩,“我可以砍死他吗?” 欧阳轩平静地摇摇头,“杀人犯法,不建议使用工具。” “懂了。”她把书包扔给赵晞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谢以梵见状跑得飞快,边逃边用喇叭满世界广播,“打人了!打人了!全班第三打人了!” * 橙光铺洒在身后,似一幅绝美画卷,写满青春的记忆。 五月的微风吹开发梢,长发在风中荡漾起舞,垂落的发丝轻轻蹭过脸颊,宛如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又似恋人在耳边低语,诉说着初夏的温柔缠绵。 赵晞西伸手遮挡灼目的光亮,微张的指缝间,那头追逐打闹的两人被暖光分割,像是在表演一出诙谐的哑剧。 “夏天快到了。”她忽然出声。 欧阳轩没接话,侧头看她,静等下文。 赵晞西轻笑一声,长长叹了口气,“我们的青春是不是也要结束了?” “不是。” 欧阳轩慢慢抬起手,学着她的样子从另一个角度观战。 良久,他唇瓣微张,语气坚定地开口。 “我们还在,青春不散。” * 谢以梵的话多少有夸张的成分,但夏芙心近期对学习的狂热已然逼近病态。 短暂的课间时间全用来背书,回家就是埋头做卷子,题海战术一向是夏芙心用作最后冲刺的终极法宝,偶尔累到模糊快坚持不下去时,她抱着书包敲开欧阳轩的房门。 学霸亲自监督学习,可以有效消除惰性,这就是拥有一个学霸朋友的快乐。 谢以梵对此结论嗤之以鼻,大言不惭地表示分数并不代表文学素养,自己在这个板块早就所向披靡,谁都不放在眼里。 然后,欧阳轩面不改色地背了一遍出师表,顺便谈了谈自己对这篇古文的拙见。 眼神轻飘飘地递过去,压力给到谢以梵。 谢大头咽了咽口水,慷慨激昂地开始朗诵:“床前明月光...” 忍无可忍的夏芙心一脚把他踹到门外,无视他哭天喊地的哀嚎,拉着欧阳轩进入学习模式。 外面渐渐没了声音。 夏芙心疑惑他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一点一点拉开房门。 谢以梵背靠着墙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听歌,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 她转身回到书桌前,欧阳轩随口问她:“他在外面干什么?” 她哼笑一声,“当门神。” 准确来说,是守护神。 或许只有时时刻刻守着他们,他才有足够的安全感和勇气,拥抱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 周六那天,傍晚时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飘散在空气里的水分子持续升温加热,风中夹杂着一丝属于夏日的燥热,刺破窗户扑面而来,有一种透不过气的焦灼感。 夏芙心在欧阳轩的房间里做卷子,窗外热风一吹,灭顶的困意席卷而来。 最后一笔写完,她的头垂到胸口,眼睛已经闭上。 “砰”的一声巨响,随风砸在玻璃上的石子成功吵醒她。 她如梦初醒,恨不得两嘴巴扇死自己,懊恼因打瞌睡而浪费的时间。 “你家有咖啡吗?”她小声问欧阳轩。 欧阳轩放下笔,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夏夏,你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她脑子一团糨糊,连打几个哈欠,“忘了。” “你现在需要休息。”他起身收拾东西,整理好的书包塞进她怀里,难得用严肃的口吻说话:“你把身体累垮了,前面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夏芙心似懂非懂地点头,拖着疲累的身子站起身,视线刚好透过窗户看见程靖家。 欧阳轩瞧见,轻声提醒,“靖哥今晚不在家。” 她愣住,回头瞥见那双含笑的眼睛,累到已经不想解释,干脆破罐子破摔,打不过直接加入,转而露出一抹小媳妇的娇羞,“他不在,我可以去他房间感受一下他的气息,这样回家睡觉梦都是甜的。” 欧阳轩恍然大悟,微笑催促,“那你快去吧。” * 对于给自己挖坑这件事,夏芙心早就习以为常,顶着楼上某个吃瓜群众的注视大大咧咧闯进程靖家。 她知道这个点程叔在看店,如果靖哥不在家,约等于家里没人,想着来都来了,正好把之前欠的钱偷偷还上,身上的钱凑在一起数了数,正好250元。 她大步走到门前,潇洒地推门而入。 “!!!” 目光所及之处,是床头灯洒下的一片柔光,以及坐在床边正准备穿长裤的男人。 他似乎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发顶还在往下滴水,沿着下巴落在结实的胸口,透明水渍顺着腹肌的沟壑蜿蜒滑行,深埋进黑色底裤的边缘... 她原地石化,呼吸僵硬,脑子有长达几秒的空白,慌乱之间不知是该捂嘴还是遮住眼睛。 程靖也惊呆了,顺手扯过被子盖住差点走光的下半身,黑脸迅速涨红,半天憋出一句,“你又不敲门?” “对不起!” 她条件反射地捂住嘴,反应过来后往上挪捂住眼睛,嘴里吞吞吐吐地解释:“我我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我我....我是来还钱的...” 话说着她便把手里的钱一股脑扔在地上,退后两步摔上房门,一鼓作气跑到楼下,两手捂住通红的脸大口喘气。 稍稍冷静过后,夏芙心越想越不对。 她不小心又看光靖哥,看完后朝他扔钱,还是250元,怎么想都觉得不大礼貌。 思忖半晌,她决定趁他还没看清钱之前偷偷拿回来两张。 于是乎,她轻手轻脚再次上楼,小心翼翼推开一丝门缝,缓慢蹲下,手臂试探着伸进窄小的缝隙,指尖在地板来回摸索,摸了半天摸了个空气,直到有人用力按住她的手。 紧接着,房门从里面拉开,赤裸上身的男人单膝跪地,配合她现在略显猥琐的姿势。 程靖近距离凝视她的眼睛,黑瞳明亮清澈,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他扯扯唇角,有些无奈,“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憨笑两声,说话像蚊子叫,“靖哥,你要不要穿件衣服?” 男人在心底憋笑,面上装严肃,“你都看过两次了,穿不穿还重要吗?” 她满眼无辜,“我发誓,我真的是来还钱的。” 程靖故意逗她,“还我250?” “...” 她低头瞥了眼被他拽在手心的纸币,颤巍巍地提议,“要不你还我两块?” 程靖肩膀狂抖,差点破功笑出声。 他把钱重新塞进她手里,起身时顺便拉她一把,谁知她蹲久了腿发麻,膝盖一软直直往前扑,程靖条件反射地低身接住,结果一个重心不稳被她扑倒在地板上。 空气凝固几秒。 身下垫着硬邦邦的肉垫,温凉的肌肤与火热紧密交融,很奇妙的触感。 夏芙心从他的肩窝处缓缓抬头,两人四目相对,皆有些愣神,冒汗的鼻尖轻轻蹭过彼此。 认真打量近在咫尺的俊脸,她不得不承认是真的赏心悦目。 以前因为害怕所以很少正视他,也只有像现在这样呼吸相闻的暧昧距离,她才真切感受到“长得好看”带来的视觉冲击有多强。 正如此刻的她,心跳狂跳,脸热发烫,耳根浸染成诱人的番茄红。 程靖被小姑娘灼热的目光盯得呼吸困难,温热鼻息喷洒在唇边,喉头无意识地滚动。 “小芙。” 他一开嗓,哑得不成样。 她小小地“唔”了声。 “你...” “程靖,你把杂物间的钥匙扔哪...” 门前迅速闪过一团黑影,声音戛然而止。 紧密重迭的两人同时望向门口,程路山双眼呆滞,被两人过于亲密的姿势震惊到,慌乱之余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我...我再去店里找找。” 他转身就溜,下楼的脚步声急促且杂乱。 夏芙心绝望地闭了闭眼。 她要不要追上去解释一下? 她真的是来还钱的。 晴天。 深夜,小巷内外寂静无声。 雨水冲刷后的街道清澈如明镜,地面的水渍在路灯下闪闪发光,微风吹过,镶嵌在水坑里的月亮随着风的方向飘动。 夏芙心百无聊赖地蹲在路边,盯着树下舔爪的小花猫发呆。 她不想回家,不想看见卷子,更不想触碰任何与书本相关的东西。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学习产生如此强烈的排斥心理。 究极原因,大概是这段时间暗无天日的刷题把她刷得麻木不仁,就像是被抽空灵魂的提线木偶,又似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体内的快乐气囊。 她自诩是个开朗的人,可她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开怀大笑过,即使偶尔和谢以梵他们打闹,她看似乐在其中,其实内心空荡荡的,也不知该用什么重新填满。 最后一次月考考了全班第三,只要高考正常发挥,她便能走进自己心心念念的江州大学。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就连吃瓜群众谢以梵的喜悦都远超于她,而她的兴奋仅仅停留在看见分数的那一秒,对,就一秒,往后便被深沉的疲惫团团包裹。 所以,学习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是为了扩宽视野,更清晰地看懂世界,还是为了那些冰冷没有温度的数字? 她好像不知不觉间走进一个死胡同。 在不断地质疑和不解中,机械化地背书答题,提高分数。 * “你怎么还没回家?”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她回头望去,是程靖。 他换了一身舒适的休闲装,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放松。 黑色外套的拉链没拉,里头的短袖偏修身款,路灯的光隐约照亮腹部的肌肉轮廓。 夏芙心低头红了脸,对自己第一眼的关注点感到羞愧。 不久之前他们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她装得再无所谓,面对他时还是会没来由地害羞。 “我不想回去。”她紧了紧怀里的书包,字里行间满是沮丧。 程靖敏锐感知到她的低气压,声音不禁软了几分,“怎么,和夏奶奶吵架了?” 她摇了摇头,“爷爷奶奶这两天跑去郊外的姑奶奶家玩,家里就我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她继续摇头,保持沉默。 程靖不懂小姑娘弯弯绕绕的心思,低声说:“我先送你回去。” 她蹲着不动,也不吱声,忽然仰着头看他,那双漂亮的小猫眼亮晶晶的,透着一丝天真无邪的稚气。 “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 “我去朋友那边谈点事。” “那边有好吃的吗?”她小声追问。 男人愣了一秒,“他家是开烧烤店的。” “我...” 话脱口而出,她咬住唇,默默吞回后话。 程靖瞥见她眼底那抹期许的光晕,虽猜不透她的意思,但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想和我一起去?” “算了,我最近在减肥。” 她也不是矫情,是很认真地在纠结。 程靖虽有失落,但也不强求,“那你早点回家,大晚上不要在外头晃。” 他径直转身,没走两步又被人叫住。 “偶尔吃一顿也不会长胖的。”她用一种求认同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对吧?” 程靖没接话,朝街对面抬抬下巴,“走吧,车子在那边。” 夏芙心一跃而起,很自然地把书包塞给他,迈着欢快的小跳步跑向对街。 她的想法很简单。 去哪都好,干啥都行,和谁也无所谓。 只要能暂时逃避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学业压力,哪怕只给几分钟的自由时间供她充电,她也能咬咬牙坚持下去。 * 街道两旁行人寥寥,路上瞧不见几辆车。 一路上没人说话,车厢内静得像个冰窖。 程靖一向不擅长聊天,尤其是和自己喜欢的女生。 无数个话题绕过喉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也只敢在等待红灯的时候,偷瞥一眼安静坐在副驾驶的小姑娘。 自上车起她便一直盯着车窗外发呆,双眸空洞黯淡,灵魂飘向天外。 她的侧脸模糊地映在车窗上,随着窗外的光影若隐若现,虚幻如梦。 程靖收回视线,顺手按开音乐电台,里面刚好播放他最喜欢的一首歌,周杰伦的《晴天》。 “ 从前从前 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 风渐渐 把距离吹得好远 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 拜拜 ” 无比应景的歌声 ,每一个音符都在深情地诉说爱和遗憾,尖锐的好似沾了血的刀刃,狠狠剥开他的心,赤裸地摆在她的面前。 “靖哥喜欢这首歌吗?”她转头看他。 程靖紧盯着她的眼睛,喉音有些浑浊,“喜欢。” 她咧开唇,笑得明媚招摇,“我也是。” 后面她说了些什么,程靖记不太清,他只记得一张一合的小嘴,随着音乐轻声哼唱。 “ 刮风这天 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 雨渐渐 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 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 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 * 车子停在路边。 他们前后脚下车,夏芙心乖乖跟在男人身后。 那头正在上菜的老板远远看见程靖,飘着小碎花围裙笑呵呵地跑来迎接。 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的小平头,圆脸大嘴,外号叫“烧饼”,他是程靖的初高中同学,也是除李明也外,程靖关系最铁的朋友。 他上来便是一通调侃,笑声极具感染力,“哎哟,你这尊佛可真是难请,再晚来一点可以直接吃早饭了。” 程靖依然面无表情,倒是逗笑他身后的小姑娘。 烧饼听见笑声,好奇地探出头,目光锁定夏芙心纯真的笑脸,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抬头看程靖。 “女朋友?” “不是。”他低咳一声,表情不大自然,“巷子里的妹妹。” “哦....”他抑扬顿挫地拉长尾音,笑容满面地问,“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她回以微笑,“夏芙心。” 烧饼微皱眉头,嘴里碎碎念,“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他还想继续追问,程靖明显不耐烦了,板着脸催促,“能不能先安排地方坐,你家客人都是站着吃饭的吗?” “安排就安排,凶什么嘛。”烧饼满脸委屈,继续和夏芙心套近乎,“他平时对你们是不是也凶巴巴的?” 她悄悄点头,好死不死被回头的程靖撞个正着。 烧饼拍着肚皮大笑,转头便安排店里的伙计把桌椅碗筷搬到街边的矮树下。 * 程靖让烧饼随便上,烧饼贴心地询问夏芙心的喜好,上的全是她爱吃的。 没过多久,四方小桌摆满各类烧烤和小吃。 烧饼亲自下厨炒了一份豪华蛋炒饭,端上桌时,顺手放下一瓶米白色的饮品。 “自酿的糯米酒,帮忙尝尝味道。” 程靖摆手,“我开车,不喝酒。” 闻言,烧饼的视线立马转移到夏芙心身上,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有人先行帮她拒绝,“她不能喝酒。” “为什么?” 烧饼稍显疑惑,不大确定地问:“她是未成年?” “成年了。”夏芙心急吼吼地解释,“我19岁。” “成年人喝点小酒不碍事。”烧饼大咧咧地笑,满不在乎地挥手,“何况这糯米酒的味道和饮料差不多,酒精度不高,喝不醉人。” 夏芙心明显被他说动了,想尝试的心蠢蠢欲动。 其实自成年后她便一直想尝尝酒的滋味,无奈每次都会被大人们的一句“小孩不要喝酒”直接打回原形。 四人组里只有谢以梵偷喝过酒,据他所说,酒精是自由最好的催化剂,脑子会发麻,身体变得轻飘飘的,那一瞬间仿佛什么烦恼都消失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欢乐。 程靖看出她的跃跃欲试,沉着嗓重复,“我再说一遍,她不能喝酒。” 夏芙心沮丧垂眼,小星星碎了一地。 烧饼难得见他这么紧张,戏谑道:“她又不是你老婆,你管这么严干什么?” 程靖脸一热,眼神不自然地乱瞟,最后还是落回她的脸上。 “不喝就不喝,你别老凶神恶煞地瞪人家。” 烧饼笑着打圆场,上前强行拉走程靖,“咱换个地方谈事,别影响小姑娘吃东西的心情。” 程靖没有拒绝,被他推搡着往店里走。 等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夏芙心忍不住偷瞄了两眼没带走的糯米酒。 罪恶魔爪一点点伸了过去,很快被另一手制止,再伸,再阻止,来回拉扯无数次。 最终,喷涌的欲望和猎奇心成功战胜理智。 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喝之前暗自发誓。 尝一小口,绝不贪杯。 乖。 屋外忽而刮过一阵妖风,临街的矮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树叶轻轻擦过地面,卷进半空翻腾跳跃,似一只自由的小精灵,顺着风的指引落在小小的四方桌上。 有人捡起那片落叶,先遮住一只眼,再遮住另一只眼,最后放在鼻尖,嘴唇向上用力吹气。 树叶掉落在手心,她又重复刚才的动作,两手托住熏染玫瑰红的脸颊,咧唇笑得几分傻,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 程靖和烧饼在杂物间里谈事。 正事聊到一半,话题突然转到李明也身上,烧饼趁机多说两句,“你有时间也和他说说,让他正经谈个女朋友,我都担心他这样玩下去会得病。” 程靖微怔,“他难道不是正经谈的吗?” “一天一换叫什么正经?”烧饼边摇头边叹气,“上回我在酒吧遇见他,他喝得大醉,身边起码围了五六个漂亮女生,我问他哪个是嫂子,他给我来一句,全部都是。” 程靖听完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秦妍的死,他还在怪罪自己。” “那时候他年纪才多大?”烧饼对此表示无法理解,忍不住为兄弟说话,“逝者已逝,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如果非要有人来承担罪过,怎么也轮不到李明也,秦妍那个疯子爸才是罪魁祸首吧?” 这时,狂风卷着石头用力砸响窗户。 程靖被这一声巨响惊到,不放心地非要出去看看。 烧饼跟在身后一路笑他紧张过度,那么大的姑娘肯定可以照顾好自己。 可当两人返回矮树下,烧饼呆呆望着已经喝空的酒瓶,震惊得说不出话。 小醉猫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专心致志地数花生米,丝毫没察觉到身侧有人出没。 她数着数着便忘了前一个数是什么,一气之下把花生米全倒进嘴里,霸气豪饮一杯酒。 程靖出手太慢没拦住,试探着低身凑近,“小芙?” 小姑娘仰着头看他,下巴微抬,脸上写满桀骜不驯,“...你谁啊?” 他愣了下,“程靖。” “哦,大野牛。”她不知想起什么,两手捧住脸“咯咯”地笑,大眼睛眯成小月牙,指着他的脸大胆开炮,“又黑又壮的大野牛。” “....” 烧饼一听就乐,跟在后头补刀,“靖哥,你啥时候成大野牛了?” “闭嘴。”程靖冷眼扫过去,沉声质问,“你不是说这酒不醉人了?” “再不醉人也架不住当水喝啊。”烧饼无辜地两手一摊,“你自己看,一瓶酒都快被她造完了。” 趁着两人说话的间隙,意犹未尽的夏芙心默默伸出手摸酒杯,结果被男人死死摁住。 她不服气地抬头瞪他,程靖板着脸说,“不能再喝了。” 酒精刺激下的夏芙心胆大如牛,抓着他的手臂上来就是一口狠的,惊人的咬合力成功逼出男人的闷哼声,可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用蛮力挣脱,耐心等她咬到没力气自动松开。 烧饼瞥过他胳膊那处深陷的牙痕,光用眼睛看都觉得肉疼。 此时的程靖毫无情绪可言,他就知道左眼皮跳一定没好事。 “我先带她回去,剩下的事以后再谈。” 不等烧饼接话,夏芙心护犊子似的用手臂圈住面前的牛肉串,“我不回去,我还没吃完呢。” 程靖本就不会哄人,尤其面对眼前这只不听话的醉猫,心里隐着一团火,说话也是严厉的腔调,“不要闹了,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 他这么一凶,夏芙心更委屈了,眼眶红红地指控他,“你那么凶干什么?你这头讨厌的大野牛!” 学业上的高压早已她压得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借着酒精发泄一下心头的郁气。 正如谢以梵所说,她现在头重脚轻,眼前的世界时而颠倒,时而倾斜,她仿佛身处自己构造的异世界,可以肆意妄为地做任何事,说任何话。 解放麻木的灵魂,给它一丝喘息的空间。 烧饼见气氛不对,连忙跳出来打圆场,笑眯眯地哄着小姑娘,“妹妹啊,我这烧烤摊一时半会倒闭不了,好吃的牛肉串和鸡翅也不会跑,咱下次再来好不好?” 夏芙心也是好哄,细细一想似乎有道理,她抹去眼角闪烁的泪花,抬头瞪一眼程靖,开口便是大姐大的霸道,“你扶我一下啊。” 她指挥得太过自然,自然到程靖没觉得有何不妥,乖乖拉她起身。 那股沸腾的血液直冲天灵盖,她顿感天旋地转,踉跄着站不稳,只能求助身边的救命稻草,两手死死缠住他的胳膊。 程靖长长叹了口气,颇为艰难地搀扶她往前走。 身后的烧饼若有所思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终于想起这姑娘是谁了。 大概是2年前,程靖当兵的前夕,某晚他和程靖李明也三人一起喝酒。 程靖酒量最差,没多久便醉倒了。 搬运他回家时,烧饼无意间捡到他的钱包,里头掉出一张蓝底寸照,照片里正是这个短发姑娘,后面还写了名字,“夏芙心。” 想到这里,烧饼恍然大悟,随即笑了两声。 程靖啊程靖。 你也有今天。 * 酒醉迷糊的小姑娘一路上并不安分。 你让她往左,她偏要往右,你让她慢慢走,她偏要往前冲。 酒精释放的天性主打一个叛逆加随心所欲。 程靖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带到车前,结果车门打开,她死活不愿进去。 “我不要坐车。” 男人耐着性子问:“那你要干什么?” 她思索片刻,一本认真地说:“我要当一只流浪猫,上蹿下跳,飞檐走壁,维护世界和平。” 程靖低头盯着那张酡红的小脸,说话间无意识噘起的嘴,声音不禁放软,透着几分笑意,“你现在和上蹿下跳有什么区别?” 她缓慢眨眼,猛然朝前一步,程靖顺势后退,被她严丝合缝地抵在车门上。 骤然贴近的身子温热软绵,呼吸间弥散着一丝诱人的酒香。 他心跳声剧烈,两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往哪放都不合适。 她昂头看他,撒娇的口吻:“我想走路吹吹风。” 程靖侧头看了眼无人的街道,低声问:“你现在能站稳吗?” “能。” 回答斩钉截铁,为了验证自己的话,她表演一出不标准地向后转,歪歪斜斜摇摇欲坠地迈出步子。 赶在她跌倒之前,程靖出手把她拉回身前。 她额头重重抵在他胸口,身体时不时往下坠,程靖刚要开口说什么,小姑娘忽然抬起头,绯红的小圆脸似熟透的苹果,黑瞳出奇明亮。 “要不,你背我呗。” 程靖呆住。 “算了。”没等到回答,小姑娘轻哼一声,幽幽怨怨地翻起旧账,“电视里说得对,男人果真都是大猪蹄子,你上次喝醉酒对我这样那样的,我都没找你算账,要你背背我都不肯,小气鬼。” “上次?”他一脸茫然,忍不住追问:“什么这样那样?” 夏芙心狐疑地盯着他,大概只有醉酒才敢这样贴脸开大,“你是真忘了还是装的?” 程靖面露困惑,他知道自己酒后容易断片,关于那晚的记忆也仅仅停留在追着她去了厨房,至于后面发生什么,他完全不记得。 小姑娘见他半天不吱声,好心协助他找回那晚丢失的记忆。 “你就像这样....”她踮起脚尖慢慢贴近他的脸,鼻尖沿着脖颈磨蹭,一点一点下滑至锁骨,温软的嘴唇无意识擦过肌肤,像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全身僵硬,呼吸颤得厉害。 “在我脖子上蹭来蹭去的,痒死了。”她侧脸紧贴男人结实的胸膛,小声控诉,“你还抢了我的冰棍,罪大恶极。” 程靖彻底失声,脑子一片空白。 她缓缓抬头,丰腴的肉下巴重重磕在他的胸口,淡粉唇瓣一张一合,逃不过的魔咒。 “背我。” 程靖认命地闭上眼。 “知道了。” 夏芙心忽然咧开嘴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哄小孩的夹子音,“乖哈。” 程靖:“...” ——乖? 可爱女人。(上) 晚风吹跑深夜的宁静,月亮从云雾里冒出来,银色月光温柔地铺满大地。 小姑娘晃晃悠悠地站在石阶上,脑子越清晰,身体越轻盈,感官世界的一切都是放大,唯有眼前的人影不断缩小。 前方好似万丈深渊,未知的深坑里灌满焦虑和疲倦,她鼓足勇气张开双臂,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额...” 树袋熊轰然上树,程靖猝不及防地接住,被强大的冲击力推得朝前踉跄两步才站稳。 “你...” “不准嫌我重。”夏芙心凶巴巴地戳他的脸,命令的口吻,“收回去!” “...”男人沉默两秒,闷闷补上一句,“我没说你重。” 聊到这个话题,早憋一肚子怨气的小姑娘不愿放过任何找他清算的机会,生怕他听不见,手指用力拉扯耳尖,热气全往耳道里灌:“就是因为你之前说我长胖,害得我这段时间都没吃过几顿饱饭,都是你的错。” 程靖哭笑不得,低声解释:“我只是想让你注意营养均衡...” “我不管。”她霸气打断,撒泼耍赖的样子像极了买不到糖吃倒地打滚的小孩,“你必须给我道歉!” 男人抿了抿唇,不吱声。 “你说不说!” 她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恶霸样,恨不得把耳朵揪成麻花。 程靖轻叹一声,“我错了,不该说你胖。” “好吧,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她傲娇细哼,转头又嘚瑟起来,“在面相学里,我这张脸以后可是会发大财的,所谓天庭饱满,地阔方圆...” 他轻声附和她的话,“双下巴是聚财的。” “你...” 吐血的前一秒,人儿的目光浅浅停留在男人帅气的侧脸上,忽然两手搂住他的脖子,愤怒地张开血盆大口。 “嘶...” 下口有够狠,半边脸瞬间麻了。 发泄完怒火,小姑娘也不恋战,心满意足地欣赏新鲜出炉的牙痕,扯起衣袖擦干他脸上的口水。 她歪头蹭着肩窝,唇瓣似有若无地擦过滚烫的耳垂,小口喷洒热气,“你以后记住了,当面说女孩子长胖是不礼貌的,难怪你都找不到女朋友。” 他的舌尖抵了抵没知觉的右脸颊,含糊不清地回:“我没想找女朋友。” 这话乍一听很正常,可入到夏芙心耳朵里俨然转换成另一层意思,特别是酒精催发下放浪形骸的八卦小能手,她一脸坏笑地追问:“所以,你真的喜欢李明也咯?” “...” 男人噎住,有长达十秒的沉默。 “我喜欢女人,对男人没兴趣。” “哦。”她满眼失望,细声嘟囔,“可惜了。” 程靖不懂她在可惜什么。 他也不想问,问了只会让自己郁闷。 话匣子一旦打开,夏芙心自然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挖掘八卦的机会,笑眯眯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我眼光可好了。” 程靖挑眉,“有多好?” “我绝对帮你找一个温柔漂亮,善解人意,每天追在你耳边甜甜地喊,靖哥哥....靖哥哥....” 男人一时没憋住笑,嘴角无限上扬,“你不就在喊吗?” 她没听清,“什么?” “咳。”他别过脸,呼吸发烫,“没什么。” * 从烧烤店走回迎春巷,步行大概20分钟。 深夜的风凉飕飕的,夏芙心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冻到双手双脚死命缠紧他,宛如抱住人形取暖机,恨不得将身体熔化进沸腾的火海。 清醒时的她本就是个小话痨,酒醉后更是解放天性,拉着他问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不管问题多么天马行空,程靖都会认真回应她的每一句话。 “你觉得太阳和月亮有亲戚关系吗?” “没有。” “粤语里的“叼”是什么意思?” “骂人的话。” “那和我们说的“嬲”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要学说脏话。” “哦。”她乖乖收声,沉默了一小会儿,继续提问:“番茄和辣椒哪个更适合炒鸡蛋?” “辣椒。” “什么?” “我不喜欢番茄。” “那是因为你不懂番茄的正确食用方法。”聊起吃的,她兴奋得眼睛都在发光,“下次你先把番茄放进冰箱冷藏,再拿出来切片,撒上白糖腌制十分钟,吃起来酸甜冰爽,还有一个非常有意境的名字,叫初恋的味道。” 他不解地问,“番茄和初恋有什么关系?” “因为甜啊。”她翻个大白眼,昂头看向天边的月光,满眼皆是星光,“入口是甜的,往后是酸的,这种感觉正是初恋的滋味。” 程靖很难忽略少女字里行间的期许,以及呼之欲出的蜜糖心。 “你....”他呼吸紧绷,艰难出声,“你有喜欢的人?” “有啊。”她不假思索地回。 程靖骤然停步,感觉心脏被什么死死抓住,瞬间碎裂成很多块。 “我认识?” “当然认识。” “谁?” 夏芙心振臂高呼,“周杰伦。” “......” 心跳蹦回原处,夹带着死而复生的喜悦。 他轻笑一声。 以后和她聊天要谨慎。 迟早被她吓出心脏病。 * 风轻轻穿过身体,如藤蔓般缠住双脚,脚步也越来越慢。 程靖不否认自己存有私心,他珍惜此刻的每分每秒,感恩上天赐予的礼物。 清爽的风,皎白的月,还有,迷糊又可爱的她。 “我可以唱歌吗?”她小声问。 程靖沉声提醒,“很晚了,唱歌会扰民。” 小姑娘竖起三根手指,上半场的猛虎变身黏人小猫,咬字娇娇软软,“我保证小点一声,不让别人听见。” 他遭不住这种撒娇,妥协得很快,“你唱。” 得到批准,她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酒后的脑子明显不够用,歌词边唱边忘,断断续续才记起。 “ 想要有直升机 想要和你飞到宇宙去 想要和你融化在一起 融化在银河里 我每天每天每天在想想想想着你 这样的甜蜜让我开始相信命运 感谢地心引力让我碰到你 ” 她声线清亮,似被风吹动的银铃,有着勾人心扉的魔力。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握拳当话筒的手挪到程靖的嘴边,“到你了。” 男人抿了抿唇,“我不会唱。” 夏芙心微怔,指尖轻戳他的脸,语重心长地说:“靖哥,你这样不行的,你得多学一点情歌,不然以后怎么哄女孩子开心?” 程靖没说话,目光笔直地探向前方,眸底的幽暗不断加深。 ——我不想哄别人。 ——我只想哄你。 * 那晚的风很大。 吹乱少女乌黑的短发,也吹乱了他的心。 理智潜游在心动的长河里,仿佛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心跳声持续炸开。 他沉迷其中,丝毫没注意到街对面的豪华保姆车从迎春巷一路尾随。 再往后数十米,一辆银灰色跑车缓缓跟上。 这是一个奇妙的夜晚。 属于在场的每一个人。 可爱女人。(下) 程靖背着夏芙心回到迎春巷时,她已经睡着了。 小院内外异常安静,除了在沉睡中绽放的小白花,唯有撩过耳畔的徐徐清风,混杂在她细碎的梦话里,一路陪伴他爬上二楼。 他推开房间门,黑暗中摸索到墙上的壁灯,明亮的光源刺痛她的眼睛,她嘴里嘟囔两声,不舒服地皱紧眉头。 下一秒,灯光熄灭。 窗外的月光洒满半张床,如流水般清澈纯净,床单上的卡通图案在银光下栩栩如生,俏皮的猫咪同他背上的人儿相照应。 她喉咙时不时冒出浑浊的“咕噜”声,像极了一只伸懒腰撒娇卖萌的小奶猫。 程靖轻手轻脚把她放到床上,温柔地脱去鞋子,放平身体,最后扯过薄被盖上。 认真做完这一切,他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秒,睡梦中的小姑娘突然伸出手,用力抓住他的手指。 程靖全身一僵,胸腔隐隐发热。 静等片刻,她执着不肯松手,他亦舍不得挣脱,轻柔地反握住,顺势坐在床边。 细腻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融进紧绷的身体里,叫嚣着想要打破本就不够坚固的壁垒。 欲望是一头不可控的怪物。 它潜伏在你的内心深处,等待一个突破的时机,撕咬仅存的理性,献给邪恶的魔鬼。 * 朦胧月光照拂她的睡颜,恬静又美好,梦里大概遇到什么开心事,唇角的浅笑还在蔓延。 程靖静静盯着她的脸,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巨大的黑影投射在地板上,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蛊惑,一点一点朝小床倾斜,却克制地停在几厘米的间距。 他呆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柔软的唇瓣轻盈轻碰,温烫鼻息弥散着呼吸之间,卷着醉人的酒香。 她喝醉了,也睡着了。 他似乎能趁机做很多事,可他什么也不会做。 程靖隐忍地闭了闭眼,起身回到原点。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他只是单纯地选择尊重。 * 正前方的墙上贴满周杰伦的海报,最中间的那张正是《可爱女人》。 程靖偏头看她一眼,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画面,零碎的片段重新组合排列,最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她。 胸口似有一团火焰在喷涌,这次他没再强行阻拦,放任它揉碎压抑许久的情愫,激烈地冲破喉咙,灌进每一个出口的音符里。 “ 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 温柔的让我心疼的可爱女人 透明的让我感动的可爱女人 坏坏的让我疯狂的可爱女人 .... ” 唱着唱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五音不全的人唱歌的确是场灾难,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庆幸的是她睡着了,再难听也不会污染她的耳朵。 其实程靖说谎了。 他怎么可能不会唱这首歌。 她喜欢周杰伦,他也喜欢,她喜欢听什么歌,他就跟着学什么歌。 有时候跑调跑到自己都听不下去,他就在洗澡时捂着耳朵唱,受害者很快从自己变成程爸,再后来,忍无可忍的程爸定下了洗澡不能唱歌的家规。 想到这里,程靖低头看了眼握住他小拇指的手,像小孩一样,非得抓住点什么才有安全感。 小姑娘不加掩饰地依赖,轻易击碎他心间那堵摇摇欲坠的城墙,同时也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在浑浊与清醒之间,他选择了坦诚。 “你记不记得我读高三那年,我爸有事去了外地,夏奶奶担心我一个人吃不好,每天都会派你来叫我回家吃饭。” “夏爷爷一直很疼我,特意为我做了很多菜,我不好意思吃太多,直到半夜饿醒爬起来找吃的,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出现在门外,塞了一大堆豆沙面包给我。你说,靖哥,你晚上吃那么少肯定没吃饱,这些全都给你吃。我当时就在想,这小孩怎么蠢萌蠢萌的,还有一点呆。” 说到这里,程靖微微垂眼,笑得几分宠溺,“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吃的就是豆沙面包,但那天我全都吃完了,面包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吃,可我接收到你的善意和关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很怕我,和我说话也不敢看我的眼睛,经常还没聊几句就跑了,跑得比兔子还要快,有时候看你逃跑我真的挺无奈的,很想找机会和你多说两句,哪怕只是单独地待一会儿。” “说不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每次见到你我都很紧张,因为紧张,所以看起来很严肃,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凶你,我怎么可能舍得?” 夜风刮得窗户呼呼作响。 他笔直地坐在床边,像在和她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去当兵前,你送给我一个玻璃罐,里面是你折的小星星,你知道我收到这个礼物有多开心吗?我拿出来一颗一颗的数,刚好455颗,我喜欢这个数字,后来就成了我的密码。我选了最大的那一颗星星带去部队,结果训练时压扁了,我难过了很久,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它。” 男人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往事,寂静的房间宛如一个巨型树洞。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纸迭的小星星,低头盯着看了许久,眉宇之间划过一丝难掩的悲凉。 “你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其实我很想说,大概就是你这样的,可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我不怕被你拒绝,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小芙,你很聪明也很努力,往后一定会越来越耀眼,你会遇到一个同样优秀的男生,你期待的初恋也会像番茄加糖一样美好。” 话说到最后,他清晰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掏空了,松一口气的同时,那股细微的刺痛感绵绵不绝地加重。 “也许这些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说,今天说过,你就当听过了。” 程靖一点一点抽离她的手,离开前,掌心落在她额前,温柔地抚摸两下。 “晚安,做个好梦。” * 他走了。 留下床头柜的小星星。 一闪一闪,独自发光。 受害者。 程靖轻轻关上院门,转身时,刚好撞上怀抱一大袋猫粮的欧阳轩。 “....” 空气骤然凝固。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半晌,程靖低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出来喂猫。” 欧阳轩盯着男人略显怪异的神情,院门前的暗灯点燃程靖面颊的红潮,右脸颊的牙痕清晰可见,衣物也凌乱得不成样。 他朝男人身后瞄了一眼,幡然醒悟,仿佛撞破什么劲爆的现场,唇边浮起一丝浅笑,“夏爷爷夏奶奶今天好像不在家。” “嗯。”程靖没细想话里的深意,如实说:“小芙喝醉了,我刚刚送她回来。” “喝醉...”欧阳轩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无数个粉红片段,越想越少儿不宜,不禁感慨道:“靖哥辛苦了。” “是挺辛苦的。” 程靖回想背她回来的那一路,说是西天取经都不为过,趴在他肩膀上又哭又笑,一会唱歌一会念诗,吵得他头都大了。 “以后你们别让她喝酒,太折腾人了。”他忍不住叮嘱两句。 “我知道。”欧阳轩的理解能力一向高于常人,很快找到关键点,“以后你不在的场合,禁止她喝酒。” 那晚,他在心底默默标记一件事。 关于安全避孕的重要性,他得找个时间和她好好聊聊。 * 晚风踩着火烧云四处遨游,贩卖天边最后一抹残红。 夏芙心正和题海拼搏厮杀的火热,沸腾的脑细胞们手举刺刀奋勇杀敌,攻破一个又一个据点。 “叩叩。” 有人敲响房门,夏奶奶出现在门口。 “宝宝,你快去买瓶醋回来。” 她握笔的手一颤,扯开嘴角干笑两声,“我今天不怎么想吃醋,要不...明天再去买?” 奶奶闻言笑了,“醋熘土豆丝都快下锅了,少了醋怎么行?” 小姑娘瓮声回:“清炒土豆丝我也挺喜欢的。” “你爷爷催着呢。”奶奶下了死命令,“赶紧去。” 她放下笔,不情不愿地起身,迈出的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 * 走出院门,她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眺望不远处的立青超市,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两个吃辣条的小学生。 她原想偷摸跑去巷子外的便利店买,结果转身便撞上坐在理发店门口的德叔。 他一脸惬意地喝着小酒哼着小曲,余光瞥见她,笑容满面地问:“你吃饭了没?” “还没。”她如实说:“奶奶喊我出来买醋。” 赵德成点点头,对她买醋的行动轨迹表示疑惑,“超市不是在那边吗,你往这头跑什么?” 夏芙心肩头一落,长长地叹了口气。 德叔,谢谢你的提醒,说得真好,下次不要说了。 逃跑无果的小姑娘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向立青超市,快到门前,她试探性地回头看一眼,德叔还在原地冲她笑。 她硬着头皮一点一点挪到门口,两手扒在墙边探头往里看。 大胆地赌一把,有二分之一的概率看店的人不是靖哥。 可还没等她看清店里的情况,略显诡异的举动惹来两个小学生的侧目,其中一个小孩认识她,张嘴就喊,“夏姐姐。” 这一嗓子喊得她命都快吓没了,“——嘘。” 超市里正在货架清货的程靖侧头看过来,恰好同她的苦瓜脸撞个正着。 夏芙心两手背在身后,露出一抹尴尬至极的笑。 “我...我来买醋。” 男人面上淡然,心头热血翻涌,“醋在里面,自己挑。” * 夏芙心很快选好家里常吃的那款醋,藏在货架后面偷偷看收银台。 男人正坐在前台用笔记录什么,屋外的暖光温柔地洒在他的侧脸上,硬朗英俊的五官仿佛开了几倍滤镜,连带着加深右脸颊的牙印,周围的青红瘀血分外刺眼。 她一脸愧疚地咬了咬唇。 是她咬的。 恶龙咆哮的大嘴,用上吃奶的力气。 今早她从宿醉中清醒后,悲惨地经历了以下三个步骤。 先是发呆发懵,床上坐了至少半小时才恢复神志。 随即记忆复苏,眼前清晰闪过的片段甚至精准到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举动,如果学习时能有如此超强的记忆力,清华北大还不信手拈来? 最后尴尬想死,脚趾头恨不得抠出几万平米的大庄园,她甚至不敢回想,稍一回想,墓志铭的草稿已经写好一半。 * 走去前台买单前,夏芙心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虽说她昨晚的言谈举止和疯了没两样,但靖哥之前也曾借着酒醉对她搂搂抱抱,既然他能装失忆,自己也能。 所以不要慌张,深深呼吸,沉着冷静,忘掉昨晚发生的一切,生活就能慢慢回到正轨。 整套自我洗脑流程走完,她昂首挺胸,宛若冲锋陷阵的战士,目不斜视地走到前台,递出纸币,收起找零的钱。 转身时,她如释重负,长长吁了一口气。 “小芙。” 男人忽然叫住她。 “!!!” 小姑娘呼吸绷紧,心乱如麻,赶在男人开口找她算账的前一秒,撇清关系的说辞一股脑全往外蹦,“我...我我...我昨晚喝多了也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你也不要问,问就是全都忘了,还有,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我概不负责!” 程靖足足愣了几秒。 回过神的夏芙心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底不断哀嚎。 她到底在干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笨蛋。 程靖抿紧嘴唇,装模作样地用手遮住嘴,“咳,我只是想提醒你,醋忘拿了。”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根本不敢转头看他。 肉乎乎的小手在橱柜上来回摸索,男人好心将醋递到她手边,她用力一抓,结果紧紧抓住他的手,肌肤亲密的触碰令她一秒回想起那个恶霸似的把他堵在车门上,撒娇闹着要背背的自己。 ——天啊,她怎么可以这么丢人? 小姑娘的脸红透半边天,拿上醋跑得飞快,下台阶时还险些摔倒。 程靖的视线一路追着那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他转身回到里间囤物的小仓库,门一关,爽朗的笑声延绵不绝,脸都要笑僵了。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 “程靖,你在里面吗?” 程靖打开门,已然恢复以往的沉静,门外的程路山好奇地往里瞄了眼,“我怎么听见有人在笑?” “你听错了。”他淡定地回。 程路山狐疑地瞥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当兵回来后的儿子性格较以前开朗不少,多了几分易接近的亲和力。 程靖怕被他看出端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先回房了。” 两人擦肩而过,程路山叫住了他。 男人面露纠结,不断来回踱步,直到程靖被他晃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缓缓开口:“你现在是成年人,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深思熟虑,尤其是感情上的事,多想一想后果,不要轻举妄动。” 程靖听得一头雾水,直言,“你到底在说什么?” “咳咳。”父子间谈感情总归有些不自在,程路山见儿子装傻,只能自行挑破,“我先表个态,我本人特别喜欢小芙,她这孩子真的哪哪都好,至于你跟她发展成什么样,我们做大人的也不便多问,但我还是要很严肃地提醒你,她下个月就高考了,正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你必须控制住自己不要影响到她,坚决不能成为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程靖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叹了一声,“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你不用解释,我两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程路山打断他的话,一想到未来儿媳是小芙,欣慰地笑了笑,“年轻人心火旺盛可以理解,但也要注意场合,再者她年纪还小,你给我老实一点,特别是那个手啊,不准东摸西摸的。” “我....” “我去看店了。”程爸沉浸在新添一枚大闺女的喜悦中,走路都带风,“饭在餐桌上,你自己慢慢吃。” 男人走后,程靖站在原地静默许久,倏地轻笑一声。 呵。 到底谁才是受害者? 老男孩。 高考前一周,谢东倾回到迎春巷,屁股还没坐热便拉着程路山等人出去喝酒。 两条街外的“张记”凉菜店,几人从小吃到大,那是一张写满青春的怀旧明信片。 老板是个爱笑的白胡子老头,酒糟鼻暴露他嗜酒的本性,敬完一圈酒,最后来到谢东倾这一桌,一眼看见他手腕上价值不菲的表,连声赞叹。 “你这块表不便宜吧?” 谢东倾打着酒嗝拍响圆滚滚的肚皮,“嗨,这些俗物都是身外之物。” “你听他装逼。”赵德成笑呵呵地拆他的台,“来的路上给我们炫耀了八百回。” 谢东倾不悦地“啧”了一声,“一点老底全你掀完了,我现在大小也是个公司老总,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能能能。”赵德成举杯一口闷,“谢总莫和我计较,我自罚三杯。” “求你别喊谢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德成揶揄地笑:“你那纯粹是亏心事做多了。” “我呸。” 程路山抿了口酒,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感叹道:“想想还是念书时有意思,那时候谢东倾看上一双名牌球鞋,谢叔死活不肯买,这家伙偷了家里的古董跑去换钱,穿着新鞋从巷头炫耀到巷尾,最后被谢叔抓个正着,打得哭爹喊娘。” 一向沉默的向礼作总结发言,“谢以梵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纪最小,胆子最大,哭得最惨。” 谢东倾轻嗤,身子后仰靠着椅背,硕大的头在肥肉团团包裹下变身巨型皮球,小眼睛微眯,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谢以梵那臭小子能和我比吗?成绩成绩不行,打架打架打不过,就我那点优良基因他是一点都没有遗传到。” “你真得感谢白兰的基因强大,把谢以梵生得高高帅帅,清爽不油腻。”程路山忍不住斜他一眼,“我是没见到谁18岁就开始长啤酒肚的。” “你懂个屁,我肚子里装的全是财富和大海的胸襟。”他心虚为自己辩解,“这是身份的象征。” 赵德成和程路山相视一笑,懒得搭理他,各喝各的酒。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向礼忽然冒出一句。 谢东倾瞳孔一亮,“奶大?” 三人无语,程路山一脚踹过去,凳子翻倒,谢东倾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色迷迷地追问:“谁的奶大?” 向礼径直起身,“我去买单。” 赵德成和程路山也跟着起立。 赵德成:“我去找根合适的棍子。” 程路山:“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板砖。” 谢东倾困惑地直挠头,在外呼风唤雨的大老板秒变懵懂无知少年,“不是,你们要和谁干架啊?” 两人异口同声,“你。” “......” 谢东倾借着酒醉大声控诉,“你们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我抗议!” 一句轻飘飘的“抗议”,随手打开那个装满回忆的铁盒,三双眼睛瞬间锁在他身上。 他顿感不妙,连退两步,转过身拔腿就跑,可由于这些年大鱼大肉外加缺乏运动,没跑几步气喘吁吁,很快被他们抓到。 往后的剧情如同年少时那般,嘴贱的谢东倾被两人腾空抬起,叉开双腿笔直地撞向路边那根矮树。 “别别别,大哥们我错了。” 谢东倾一脸惊恐地求饶,“人到中年脆弱得很,禁不住这么折腾。”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撞上的前一秒,程路山和赵德成及时收脚,放下惊魂未定的谢东倾。 “妈的,你们两个死了。” 凶神恶煞地撂下狠话,谢东倾卯足了劲拼命追赶跑远的两人。 向礼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拿出手机拍下老男孩追逐打闹的画面。 月光似水温柔,晚风卷着一丝闷热扑面而来,他仿佛穿越回到18岁的初夏。 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唯独他们还在,风华正茂的少年们。 青春代表的不是一个阶段。 而是一群人。 * 时钟指向12点。 谢东倾穿过网吧走上二楼,迎头撞上一团黑影,定睛一看,是谢以梵。 “你鬼鬼祟祟猫在这里干什么?”他摸了摸胸口定魂,“吓我一跳。” 谢以梵笔直靠着白墙,两手抱胸,面色严肃认真,“爸,我有事找你。” 谢东倾狐疑地盯着他的脸,伸手推开房间,随口问:“你在外头欠钱了?” “没。”谢以梵跟着他进房间,顺嘴加了句,“我又不是你。” 男人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粗声粗气地吼:“干啥啥不行,顶嘴第一名。” 换作平时,谢以梵绝不会屈服于恶势力之下,可今晚有正经事相求,他绝不会为了逞口舌之快而影响大局。 谢东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刚拿出一支烟,谢以梵很有眼力界地给他点火。 他深吸一口烟,看着叛逆儿子一反常态的乖巧,直觉告诉他,这事必然不小。 “说吧。”谢东倾吊儿郎当地跷着二郎腿,摆出老板架子,“你小子又捅什么篓子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纯纯的三好青年,热爱祖国热爱党...” “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谢东倾不耐烦地挥手打断:“有事说事,没事滚出去。” “那我直说了啊。” 谢以梵清清嗓子,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我想要20万。” “多少?” 他神秘地伸出两根手指,“20,万。” “咳咳咳。” 男人差点没被这口烟呛死,咳得脸红脖子粗,张嘴就骂,“20万?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你上个月刚换的新车,手上这块表怎么也得小几十万吧,20万对你来说不是洒洒水的事。” “你说得倒是轻松,你知道现在挣点钱多难吗?”谢东倾不动声色地解开腕表收进口袋,扯着喉咙喊:“车子和表是男人的排面,象征富贵的身份,我开个小破车出去谈生意,谁会搭理我?” 谢以梵冷哼一声,“月亮湾的大别墅也是排面?” “欸——你小子是不是抬杠?” “不敢。”谢以梵调整好情绪,开始自己的演讲,“老谢,我要这钱不是拿来挥霍,我是正儿八经地想投资。” “投资?” “靖哥不是准备在家附近开个饭店吗?我之前和他聊过,我觉得这事特靠谱,我就想着投点钱当个小股东,说不定人生的第一桶金就这么来了。” 听完他的话,谢东倾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事我听老程说过,程靖办事我倒是挺放心,投资也不是不可以,再怎么说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得给晚辈一点小小的支持。” 谢以梵听懂话里的意思,直接挑破,“这钱得我来投,股份也得归我。” “你什么意思?” “亲父子,明算账。”谢以梵一本正经地说:“要不要追加投资是你的事,反正合同上咱俩得分开。” 谢东倾怔住,用一种新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谢以梵乘胜追击,继续说:“之前我听爷爷说过,你18岁时在他那里拿了10万投资网吧,没过两年就开了分店,我刚好也满18,作为你的儿子想完整复刻一下你成功的道路,这也有错吗?” 这话听进耳朵倒是悦耳,谢东倾一时半会没想好怎么反驳,只能重复那句,“20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去哪里给你变这么多钱?” “既然这样,那我只能去找爷爷了。”谢以梵无所谓地耸肩,“顺便给爷爷透露一下弱小无助的我多么可怜,爹不疼妈也不爱,家长会从来没人去,要不是三个叔叔拖着病重的身体跑去学校帮我求情,高中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 谢东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谢以梵,你居然敢威胁我?” “淡定,不要激动。”谢以梵露出一抹欠扁的笑:“为了家庭和谐,这边建议你还是花钱消灾比较好。” “...” 谢东倾直接气笑,长长地叹了一声,“你小子有我当年的风范。” “过奖了。” “滚出去。” “那钱....” “出去。” 达到目的后的谢以梵也不多话,转身离开房间。 谢东倾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连着抽了两根烟,随后他拿出手机给秘书发了一条信息。 他斜眼瞥向紧闭的房门,咧嘴一笑,脸颊的肥肉狂抖。 这臭小子也不是完全不像他。 至少商业敏锐度这一点完美继承他的优良基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前浪拍死沙滩上。 * 傍晚,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临近高考,所有应届生和家长全都精神紧绷,唯独谢以梵一人轻松自在,逍遥快活。 他坐在网吧外的塑料椅上看漫画书,身前缓缓走过两个人影,余光顺势瞥去,他双眼瞪直,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发信息。 梵士林:『一级警报,向叔的那个疯子妈和姐姐来了。』 西西西:『欧阳在家吗?』 大福星:『他今天去图书馆了。』 西西西:『完了,他在图书馆一般不看手机。』 梵士林:『我现在给他打电话。』 谢以梵飞速翻出手机号,刚要拨过去,手机震动响起。 欧阳:『回来路上。』 欧阳:『在我回来之前,别让我姑妈受委屈。』 爱。 随风飘落的雨丝源源不断地覆盖灯泡,似黑夜里的萤火虫,艰难地闪烁微光。 客厅里静悄悄的,长时间无人说话,气氛略显凝重。 长沙发处坐着两个女人,年龄稍大的老妇人身着花色长衫,身形苗条高挑,另一个是穿金戴银的贵妇,摆出不可一世的高姿态。 向礼坐在侧位,正对着门口发呆。 欧阳琼端来切好的水果,强迫自己微笑,“不知道你们会来,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家里没多少东西招待,实在不好意思。” 老妇瞥了眼盘中的蜜瓜,慢慢坐直身体,冷哼道:“我看你们的台球厅生意不错,钱应该挣了不少吧,怎么没给我儿子买点好东西吃?” 向礼默默接话,“我又不是小孩,不需要吃什么好东西。” 不等向妈发难,贵妇恶声恶气道:“妈和欧阳琼说话,你搭什么腔?” 向礼轻叹一声,深知自家妈妈和姐姐爱惹是生非的调性,张嘴想要反驳,欧阳琼按住他的肩狠抓一把,示意他别出声。 “台球厅只是用来养家糊口,饿不死,也挣不到大钱。”她温声细语地解释。 “你少拿这种话糊弄我,我活到这个岁数也不是吃干饭的。”向妈抬头看她,嫌恶的目光从上扫到下,哪哪都不满意,“我知道,你存的那点钱全都留着给侄子念书用,我儿子对你而言就是一个赚钱的工具,你能真心待他才怪。” 向礼听不下去,径直起身,“妈...” “你不要说话!”向妈的情绪突然爆炸,指着她的鼻子大吼,“欧阳琼,当年你为了你侄子宁愿不要自己的小孩,这事我想起来我就一肚子气,你凭什么私自决定我大孙子的生死?你算个什么东西!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妹。” “妈,您消消气。”贵妇假模假样地安抚老人,“咱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 向妈狠狠瞪着欧阳琼,面露凶光,“我那时候就跟他说过,这个女人不行,小地方来的一没文化二没修养,他偏不听,给他安排好的工作也不去,非要留在江州守着这个女人。结婚后也不生孩子,没过多久就把侄子从山坳坳里接出来,别人的孩子再好能好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吗?我看她就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说不准这孩子是她以前的野种,专挑你这个冤大头!” “你们够了!” 向礼大声呵斥,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喷溅怒火,“如果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东西,现在可以走了。” 向妈和贵妇同时怔住,半天没缓过神。 趴在门口听墙角的夏芙心三人也惊呆了。 向叔可是巷子里头出了名的好脾气,几乎没人见他发过火。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拍赵晞西的肩,她回头瞧见来人,话脱口而出,“妈——” “嘘。”周澜芳用手指按住她的唇。 赵晞西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周澜芳一脸愤慨地说,“这两疯婆子一出现准没好事,阿琼那性子太隐忍了,我担心她被人欺负。” 赵晞西懵里懵懂地点头。 就这样,扒墙角的人排起长龙,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向礼,你是不是疯了?”缓过神后的贵妇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说,“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冲咱妈吼?” “请你不要再用这个女人称呼她!”向礼紧紧抓住欧阳琼的手,深吸一口气,“她叫欧阳琼,是我向礼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我这辈子想要好好照顾的人。” 此话一出,屋内外陷入一片沉静。 谢以梵低头看着胳膊上翻涌的鸡皮疙瘩,夏芙心和赵晞西两眼冒星光,感动于向叔情真意切地表白。 向妈装模作样捂住胸口,哭丧似的干嚎,“你说养这儿子有什么用,狐狸精一个眼神给他魂都勾没了,老向啊,你在天上好好看看,看看你儿子是怎么帮着外人欺负我的,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她艰难地挤出几滴眼泪,哭倒在闺女怀里。 向姐顺势接上话茬,横眉竖眼道:“向礼,你别忘了你姓向,弄得跟个倒插门女婿一样死皮赖脸地贴着人家,她心思可多得很,才不管我们向家的血脉能不能延续下去,拿着你挣的那点辛苦钱养大她的侄子,等人家读书出来翅膀硬了,哪里还会管你们的死活,你们俩就等着孤苦无依地没人管吧。” 尽管被人指着鼻子诋毁,欧阳琼依然选择隐忍。 她知道自向礼爸爸死后,他的亲人所剩不多,所以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愿把关系闹得太僵。 她走到向妈身前,柔声安慰老妇,“妈,您别生气,向礼不是那个意思。” “你给我滚开!” 向妈一把推开她,双眸喷火,嘴上念念有词,“恶毒的女人,你还我的大孙子!” 欧阳琼猝不及防地往后退几步,身后有个人稳稳扶住她。 她转头一看,是欧阳轩。 他满头热汗地大喘气,像是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 图书馆离家差不多3公里,这个点刚好是出行高峰期,他是跑回来的。 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一直不好,这点运动量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挑战,因为担心所以一鼓作气狂奔回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就是姑姑和姑父的孩子。” 欧阳轩静静站在女人身后,似一座结实稳固的大山,“我以后会努力挣钱,孝敬他们到老。” 这番话听得谢以梵热血翻涌,忍不住蹦出来,“还有我!” 他一开嗓,夏芙心和赵晞西也紧随其后。 “还有我们!” 夏芙心走到欧阳琼右侧,目光犀利地望向老太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四个早就把向叔和琼姨当成亲生父母看待,我们也是他们的孩子。” “琼姨对我而言比亲妈还要亲,我想吃什么她都会给我做。”谢以梵笔直地站在右侧,宛如女人的左右护法,他冷笑一声,“你们在欺负她前最好先问问我的意见,我这人一向没素质,更没什么尊老爱幼的觉悟,谁惹琼姨不开心就是和我过不去,到时候别怪我骂人骂得太脏。” 向妈直接愣住,大概没料到外头有这么多听众,几大帮手横空出世,她收起锋芒,退回沙发紧挨着女儿,细声哼,“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合着伙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 “哎哟,您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老太太。”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澜芳趾高气扬地走进屋里,阴阳怪气地说:“您当年可是迎春巷出了名的铁手腕,一个人能随便干过几个老太太,现在都还留有您的传说呢。” 老妇抬眼一瞥,眸光逐渐阴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当年她和周澜芳的婆婆就是死对头,后来婆婆死了,周澜芳完美继承她的火爆脾气,嘴是真的厉害,三言两语怼得她无话可说。 向妈怂得没吱声,扯了扯闺女的手,贵妇接收指令,张嘴便冲周澜芳喊,“这是我们向家的事,要你多什么嘴?” 周澜芳笑眯眯地戳她的脊梁骨,“雨芬,我听说你很早以前就改了你后爹的姓,你都不姓向了,哪来的资格质问我?” “你——” “我们迎春巷就是个大家庭,一个人的事,就是所有人的事。”周澜芳站在欧阳琼身前,替她抵挡所有不友善的目光,笑起来花枝招展,“你们现在一拳难敌四手,真要闹起来,很吃亏的。” 母女俩互看一眼,眼下的局势的确对她们不利。 “妈,我们走。”贵妇拉着向妈起身,面上还得装一下,“什么鬼地方乌烟瘴气的,这小破巷子你请我来我都懒得来。” “你自然是不想来。”周澜芳阴阳怪气地继续补刀,“当年你和前夫闹离婚躲来向礼这里,前夫的年轻小三大着肚子半夜来锤门,这一幕你怕是终生难忘,是不是走进这个院子就情不自禁地回忆起来了?” “周澜芳!”贵妇憋得脸颊通红,“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找了个没用的秃头老公。” “我老公有没有用秃不秃头那都是后话。”她笑着致命一击,“至少,他不出轨啊。” “啊啊啊——” 贵妇毫无形象地尖声大叫,冲过来就要打周澜芳,可还没近她的身,谢以梵闪现在前,猛地推她一把,指着女人沉声警告,“你动个手试试,你看我敢不敢还手!” “向礼。”贵妇转头冲男人吼,气得浑身哆嗦,“外人这么欺负你姐,你就站在这里看着,你眼睛是瞎了吗?” 向礼闻言笑了笑,双眸失神地盯着这一切。 拥挤的客厅宛如一个大染缸,绚烂的色彩之间,藏着一个黑白的他。 “姐。”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爸的忌日,你有多少年没去看过了?” 贵妇心虚垂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满腹忧伤地说:“当年爸刚下葬,尸骨未寒,妈就迫不及待地嫁给别人,没过多久你就改了姓,你是真心喜欢那个后爸吗,还是单纯因为他是个有钱人?” “....” 无声的沉默最要命。 向妈见闺女被问得哑口无言,刚想出声说什么,向礼摇着头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们因为孩子的事一直找阿琼的麻烦,其实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欧阳琼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向礼!” “没有生育能力的人是我。”他一脸平静地说:“真要说起来,她是被我拖累的。” 此话宛如一记惊天巨雷。 在场众人全都惊呆了,张着嘴面面相觑。 向妈足足愣了几秒,根本无法接受,呢喃道:“如果你没有生育能力,那当年你们怀的那个孩子...” “孩子查出来有基因病,强留下来也是个不健康的宝宝。”他看向欧阳琼,目光不禁柔软几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说,可阿琼死活不肯,她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被人嘲笑,我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眼光,我有这么好的老婆,还有听话又聪明的儿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到最后,他来到欧阳琼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如果你们对我还有一丝丝的亲情,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 欧阳琼挣扎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他的确有弱精症,怀孕概率不大,但那年她意外怀上的孩子是健康的。 关于要不要留下,她犹豫了很长时间,向礼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坚定。 “我们有轩轩一个孩子足矣,全心全意地爱他一人。” 七里香。 阳光午后,高温直逼35°,屋里的冷气吹得人头晕脑胀。 夏芙心放下笔,推开窗户想透透气。 屋外迎面吹来一阵热风,无孔不入地渗进毛孔,专属江州的火辣。 她背身坐上书桌,耳机塞满耳朵,点开一首应景的歌曲,《七里香》—周杰伦。 “窗外的麻雀 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 很有夏天的感觉 手中的铅笔 在纸上来来回回 我用几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谁 秋刀鱼 的滋味 猫跟你都想了解 初恋的香味就这样被我们寻回 那温暖 的阳光 像刚摘的鲜艳草莓 你说你舍不得吃掉这一种感觉 ” 不知是歌词太诱人,还是肚子里的馋虫作祟,夏芙心决定去厨房找点好吃的犒劳自己。 枯燥的刷题容易麻痹人的神志,离开房间的她身心舒畅,哼着小曲蹦蹦跳跳下楼。 走到厨房门口,歌曲高潮部分来袭,她戴着耳机声情并茂地演唱,“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迭...” 她闭着眼陶醉其中,那股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结果眼睛一睁,吸着夹板的双脚钉在原地,满脸惊愕地盯着眼前的人。 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白蒙蒙的水汽,沸腾的热焰犹如一个巨大的蒸笼包围世界,密不透风地遏制呼吸。 程靖站在灶前忙碌,白色短袖早已被汗水浸湿,紧巴巴地黏着性感的肌肉线条,脖子上搭着一条湿毛巾吸汗,即便如此,流淌的汗水依然汹涌,转头看她时,额前冒出的几颗水珠沿着鼻尖一路滑过下巴和喉结... 夏芙心跟着咽下口水,尴尬地抓了抓短发。 程靖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低声道:“给你十秒时间逃跑,我当作没看见。” “谁说我要逃跑了。” 她大大咧咧地朝前两步,“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话说得理直气壮,可渐弱的尾音还是暴露她此刻的心虚。 她隐约嗅到一丝熟悉的香气,“梅干菜扣肉?” “是。”程靖打开蒸笼盖给她看,不太满意地摇摇头,“感觉不对,和爷爷做得相差甚远。” 她挥开白雾瞄了一眼,不留情面地说,“失败了。” 程靖愣住,“嗯?” “上色不行,应该是酱油没抹匀,或者腌制时间不够。”她眉头紧锁,颇有几分老学究的严肃,“虎皮也不好看,油炸温度不到位,浸泡冰水的时间太短。” 程靖细细琢磨她的话,联想自己刚才的操作,似乎真说到点子上。 他用一种新奇的目光看她,“看不出来你还挺懂吃的。” “那是当然。”她下巴微抬,昂首挺胸,傲娇全写在脸上,“程叔的几道招牌菜都是我充当小白鼠一口一口试出来的,我舌头的敏感度异于常人,声乐里有个词叫“绝对音感”,我就是传说中的“绝对味感”。 男人煞有其事地点头,冷不丁冒出一句:“如果我也请你当小白鼠呢?” 她心头一颤,呼吸紧绷。 “我过两天就要高考了。” “考完之后。” “那...那得看你开什么价。” 程靖闻言乐了,嘴角滑过一丝浅笑,“随你开价。” 夏芙心懵怔地盯着他的脸,窗外的阳光轻柔地洒在他背后,深邃的五官被金光模糊,有种不真实的好看。 她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恍惚几秒,最后落在右脸颊的牙印处。 “那里...”她指指他的脸,心虚地问:“擦点药,好得快一点。” 程靖满不在乎,“一点小伤,没事。” 这话听进始作俑者的耳中,不禁回想起小疯子一样撒泼的自己,心头燃起几分愧疚。 “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便跑出厨房,没过多久返回,手上多了一支药膏,递到他跟前,“这个特别好用。” 程靖两手沾了油渍,微微侧身示意她塞裤口袋,“放这里。” 夏芙心紧了紧握住药膏的手,凑近点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清新的柠檬沐浴露香气混杂着淡淡的汗气,不难闻,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占据她的感官世界。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嗓音微颤,“你要不要现在擦一点?” 他皱眉,没听懂。 “我...我可以帮你。” 程靖怔住,那双清润的水眸盯得他心猿意马,脑子里没有拒绝这个选项。 “好。” 他求之不得。 小姑娘踮脚靠近,讲究地用湿毛巾擦干脸上的汗,药膏挤在指腹,沿着牙痕一点一点涂抹开。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沉重且急促。 她的目光浅浅扫过近在咫尺的嘴唇,唇形饱满,色泽鲜红,似冰镇过的草莓,咬一口爆汁的清甜。 她发誓,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弥补自己做过的恶,绝对没有半点歪心思。 即算有,那也不过是正常人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以前因为害怕没有正视过他的颜值,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能理解读书时偷偷塞情书拜托她们转交的姐姐们。 那时的靖哥白白净净,少年感很强,虽然现在黑了壮了,但多了几分成熟的男人味。 说不上哪个更好,只能说各有千秋。 程靖低头盯着憨笑的人儿,“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夏芙心意识到自己又在犯花痴,慌乱之际把药膏硬塞进他手里,转身逃之夭夭。 “我做卷子去了,拜拜。” 她跑得飞快,留下一脸茫然的男人。 还有贴墙藏在暗处,捂嘴惊讶的夏奶奶。 * 原本想来观望一下扣肉的进展,结果意外让她撞到两个小年轻亲密贴近的暧昧画面。 夏奶奶深陷头脑风暴无法自拔,回到客厅人还在发懵,她扶着椅背缓缓坐下,半天没晃过神。 “春华,春华。”夏爷爷见她魂不守舍,上前轻拍她的肩,“程靖的扣肉做得怎么样?成功了吗?” 她缓缓点头,再摇头。 夏爷爷摸不着头脑,准备自己过去看看。 奶奶一声令下,“你别去。” 夏爷爷不敢动了,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她身侧,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老人静默半晌,扭头问爷爷:“你觉得程靖和宝宝在一起合适吗?” 爷爷反问:“这么多年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我说的在一起,不是小孩之间的打打闹闹。” 爷爷更迷糊了,“那是什么?” 奶奶微微一笑,“恋爱。” “!!!” 爷爷愣了好几秒,惊慌过度竟结巴起来,“你你...你这也太荒谬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就跟兄弟姐妹一样,怎么可能谈恋爱?” “为什么不可能?” 夏奶奶不悦地瞪他一眼,“宝宝眼看着就长大了,再过个几年不得谈男朋友结婚,那在学校和单位找的哪比得上咱们知根知底的孩子,眼光放得长远一点,要先下手为强。” 她想起之前和周澜芳他们聊天,说起醉酒的那晚,程路山提出和她结亲家,周澜芳举双手赞成。 当时夏奶奶就在想,自家宝宝虽然没有西西那么惊艳的美貌,但胜在聪明又开朗,模样也生得可爱,综合实力绝不比西西差。 夏爷爷察觉到她的认真,长叹了一口气,“大学都还没开始,你就奔着恋爱结婚去了,你是不是也太未雨绸缪了。” “我已经半只脚踩进土里了,指不定哪天两腿一蹬,人就没了,趁现在还有精力,有些事情早做打算也好。” “感情的事讲究缘分,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她一脸神秘地说:“你不懂。” “我们再上心也没用,这事要让夏铭两口子知道,铁定不会答应。”爷爷小声提醒。 提起关系疏远的儿子和儿媳,夏奶奶没来由地一阵心梗,冷哼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傲慢自负,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起,总觉得自己高别人一等。” 夏爷爷惹火上身,干笑两声,“你说他便好,关我什么事。” “我早和你说过品德教育的重要性,你不听,从小到大硬逼着他学习,他是如你所愿当上名校大教授,现在满脑子都是金钱和荣誉,对父母和孩子不管不问,上次回来他居然在我面前嘲笑向礼他们混得差劲,当时我就该一巴掌狠狠打醒他,小时候要不是向礼他们冒着生命危险跳进水库救他,他哪有命活到现在,不知感恩的家伙,说起这个我就生气。” 夏爷爷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儿孙自有儿孙福,人生是他们的,我们只是看客。” 夏奶奶深呼吸几次顺气,忽地灵光一闪,起身便往外走。 “你去哪里?”爷爷高声问。 奶奶走到门前,回头嫣然一笑,脸上的褶子如鲜花般盛放。 “我去找程靖他爹,抢人。” 责任。 初夏的雨细腻缠绵,似千万条银丝纷纷扬扬飘落,浸润着宁静的小院。 程路山从二楼下来,余光瞥向院里的大树,以及坐在家门前赏雨喝茶的向礼。 他冒着雨朝那头跑去,一开口便是调侃,“今天怎么这么好的闲情逸致?” 向礼淡笑不语,不紧不慢地替他斟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阿琼老家寄来的茶叶,醇香淡雅,别有一番滋味。” “只要和阿琼有关的事,什么你都觉得好。”程路山搬来椅子在他身侧入座,一针见血地戳穿,“用年轻人的话来说,你这就是盲目的爱,俗称恋爱脑。” 向礼看向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抿了抿唇,“人到中年,情爱皆是浮云。” 程路山斜眼看他,“你看我信吗?” 向礼瞬间乐了,唯有在老友面前才会透漏出一丝丝孩子气,“听听就好,何必戳穿。”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举杯,品茶喝出拼酒的架势,有一塔没一塔地闲聊起来。 一阵狂风刮过,屋檐下悬挂的水滴宛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风的力度逐一溅落在地面,敲击出有节奏的音符。 “我记得那天晚上下大雪,你突然把阿琼带回家,我们几个吓一大跳,笑你是在世活佛,有一颗救苦救难的菩萨心。” 经他这么一说,向礼也回想起那晚,江州十年一遇的大雪,他在下课回家的路上撞见被房东赶出来的欧阳琼,她身上仅有的钱被坏人抢走,只能缩在天桥下盖着衣服瑟缩取暖。 “那时候我正在教成人高考班,她是我班里的学生。” “师生恋?” “也不算。”他摘下眼镜,笑起来很有年轻人的朝气,“我是等到离职后才向她表白的。” 程路山戏谑地笑:“你这种闷葫芦也会和女人表白?” “她不是普通女人,她是爱人,所以是特例。” “哎呀妈呀。” 突如其来的情话宛如一道冲击波猛烈袭来,男人嫌弃的眼神不加掩饰,连喝三杯茶才勉强安抚单身狗酸溜溜的小心脏。 他正打算补点什么揶揄他一番,楼梯处忽然传来动静,两人扭头一看,欧阳轩抱着一大袋猫粮出现,见着他们乖巧喊人,“姑父,程叔。” 向礼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问他:“这么晚了还出去喂猫?” 欧阳轩点点头,“肉包这两天生宝宝,我怕它营养会跟不上。” “外面下着雨,你快去快回。” “好。” 他撑起一把小伞窜进小院,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夜。 程路山侧头看向礼,莫名问了一句,“紧张吗?” “什么?” “轩轩后天就要高考了。” “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比我自己参加高考还要紧张。” 程路山突然忆起一些往事,不禁笑起来,“我记得读书时就你和夏铭的成绩最好,你俩经常暗自较劲,谁也不服谁。” 谈起此事,向礼落寞垂眼,感慨道:“最后我输给了他,这是事实。” “那家伙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读书机器,你和他不同,你是个正常人。” “其实那时候夏铭也很想和我们一起玩,只是你们几个排挤他,特别是谢东倾,恨他恨得牙痒痒。” 程路山嗤笑一声,“谢东倾恨他是因为他喜欢三班那个姑娘,砸了不少钱猛追,可人家对夏铭一片痴心,他那个小心眼不就记恨上了。” 向礼沉思良久,转过头看他,满脸认真地问:“那你知道夏铭喜欢谁吗?” 程路山愣住,“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向礼望向漆黑的雨幕,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青春之所以美好,因为秘密和遗憾共存。” *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夜。 翌日清晨,伴着狂躁的雷鸣嘶吼,层层乌云遮天蔽日,墨色天空像极了世界末日,地面能见度极低。 今天是看考场的日子,一夜未眠的夏芙心起了个早床。 她囫囵吞枣地吃完早餐,背上小包狂奔出门,先去网吧二楼踹醒赖床的谢以梵,揪着他的耳朵拖去洗手间洗漱,出门后刚好和理发店前等候的赵晞西撞个正着。 于是,三小只来到轩轩台球厅,店面大门紧闭,他们等了半天没见着人,正疑惑之际,手机震了两声,是欧阳发的微信。 欧阳:『你们先去,我晚点再来。』 夏芙心对此表示不解,欧阳看似淡漠实则是个团队意识极强的人,从来不会单独行动的他突然这样实属反常,直觉告诉她,其中必有隐情。 大福星:『现在还早,我们可以等你。』 欧阳:『不用,你们去。』 收到信息后的三人互看一眼,多年的默契不用明说便能猜中对方的心思,三人前后穿过台球厅旁的窄道,直奔欧阳家而去。 刚走进客厅,欧阳琼和向礼出现拦住他们。 欧阳琼说:“轩轩昨晚发高烧了。” 三个人的心几乎同时揪紧,谁都清楚这个节骨眼生病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夏芙心颤巍巍地问:“很严重吗?” “挺严重的。”欧阳琼长长叹了口气,“烧到39°一直降不下来,他怕会传染给你们,所以让我们和你们说,考场他今天不去看了,明天直接参加高考。” “他说的这是什么屁话?”最讲哥们义气的谢以梵一听这话就炸,“我们像是那种遇到丁点困难就抛下朋友的那种人吗?” 赵晞西接着他的话说:“他现在肯定是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不会抛下他的。” 冲动的谢以梵一鼓作气冲向二楼,向礼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柔声劝道,“你们都知道轩轩是个什么性子,万一你们被传染影响到高考,你让他以后怎么面对你们?” 谢以梵满不在乎地挥手,“赵晞西和夏大宝成绩好,她们能考个好大学,我就是纯纯打酱油的,即使被烧得神志不清也丝毫不影响我稳定的300来分,他现在正是脆弱的时候,急需友情的滋润和支持,综上所述,我去照顾他最合适。” 向礼被他一套套的说辞弄得懵了神,一个不小心让他溜到楼梯处,看着他连滚带爬地上楼,实在是追不上他的飞毛腿。 欧阳琼哭笑不得,“欸,你说这孩子。” “琼姨,你随他去吧。”夏芙心小声替他说情,“就算你现在赶他走,他也会偷偷溜回来的。” 欧阳琼深知谢以梵在友情上执着的一面,自知拦不住,只能先把这边安排好,“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去考场吧,正事最重要。” “那欧阳....” “我们在这里照顾,这不还有谢以梵吧,把心揣进肚子里。” 她正说着,目光不经意间被不远处的程靖吸引。 他一袭黑衣站在大树下,手里撑着一把大伞,幽暗的视线停靠在这边,看着是在等人。 “程靖。”欧阳琼大声吆喝,“下这么大的雨打车不方便,你送她俩去学校看考场。” 夏芙心闻言回头看,放射的电流同男人隔空相撞,心似被什么轻轻勾了一下,酥酥麻麻。 潮湿闷热的雨天,不禁让她回想起厨房里两人的紧密贴近,燥热的呼吸不绝于耳,她的指腹在他脸上轻柔滑动,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他的眼神直白且炙热,涌动着让人面红心跳的灼光。 程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那句话像是在对她说。 “哥哥的责任,应该的。” 友情万岁。 房间内门窗紧闭,窗帘的缝隙间隐隐照来一丝光亮,点燃欧阳轩潮红发烫的脸。 后半夜他忽然发起高烧,烧得人浑浑噩噩的,退烧药退烧贴齐齐上阵也不见效果,欧阳琼急得不行,好说歹说他都不肯去医院。 那个充斥着刺鼻消毒水的地方于他而言就是人间炼狱,爷爷奶奶在他面前相继盖上白布,以至于长大后只要靠近医院他便会紧张得全身发抖。 他瘫在小床上,汗水早已浸透黑发,脸颊通红似血,似一只煮熟的虾米,涣散的双眸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眼看着在火焰中灼烧的灵魂腾空升起,门外倏地响起脚步声,再然后,有人推开房门。 谢以梵的标志性大头闪现在眼前,不悦地拧紧眉头,似乎对欧阳轩这副要死的病娇样甚是不满。 “你...”欧阳轩瞪圆了眼,话音带喘,“你不是去看考场了吗?” “你都烧成这个鬼样子,我看个屁的考场。”谢以梵恶声恶气地回。 他一把掀开被子将人扶起,完全忽略欧阳轩细微的反抗,蛮横地替他穿上外套,转过头有条不紊地吩咐门口的向礼夫妇,“琼姨,带上他的身份证和换洗衣服,向叔,麻烦过来搭把手,这家伙得立马送医院。” 欧阳轩小力挣脱,“....我不去。” “你不去也得去!欧阳轩,你心心念念的高考就在明天,火烧屁股了还耍小脾气,我看你脑子真是烧坏了。” 谢以梵扯着嗓子大吼,他这辈子最烦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并且这人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平时不靠谱的他难得霸道一回,在向礼两人的帮衬下背起他跑向楼下。 三人路过理发店前恰好撞见正在聊天的周澜芳和夏奶奶,于是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医院,欧阳轩已然烧得神志不清,直到送到病房打上退烧针,几人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阿琼,不是我说你,都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还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他说不去医院你就妥协了?发烧的第一时间就应该送来打针。”周澜芳一想起明天就是高考,情急之下重话脱口而出,“宠归宠,惯归惯,你还是得有原则,不能这么盲目地顺从孩子。” 欧阳琼满眼自责地低着头,她本以为只是轻微着凉,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 谢以梵硬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时,他的后背全被冷汗湿透,嘴上迷迷糊糊囔着:“不去医院...” “好了,你也别说她了,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难受。”夏奶奶看向隐忍泪意的欧阳琼,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之后的事交给医生,年轻小伙恢复也快,一剂退烧针见效,明天保准活蹦乱跳地考个好分数回来。” 欧阳琼有被老人的话安抚到,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谢以梵?”夏奶奶这时候才发现守在病床边阴沉着脸的谢大头,疑惑地问:“你不是和宝宝她们一路去看考场了吗?” 他一本正经地答:“欧阳都快病死了,我哪有什么破心思看考场?” 夏奶奶闻言笑了,“你这小子还挺讲义气。” “那必须的。”他潇洒甩头,“我可是迎春巷出了名的人帅心善。” 周澜芳对此还是担心,“你不去真的没事吗?” “芳姨,奶奶,你们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他摇晃着大头莫名其妙地嘚瑟,“这个考场看或不看,丝毫不影响我绝对稳定的分数,何况经这么一折腾,欧阳他不得欠我一个超级大人情,以后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在他面前撒泼打滚,他出于对我的亏欠,大多时间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真算下来,这买卖可太划算了。” 这番言论听得几位长辈哭笑不得,夏奶奶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摸他的大头,由衷感慨,“不愧是谢东倾的儿子,这小算盘打得啪啪地响。” “再给我10年时间,我的成就远超老谢。”他哄人很有一套,嘴甜起来谁都挡不住,“等我赚到第一桶金,先给台球厅来了个豪华大装修,再开美容院,人手一张VVVIP卡,你们拿着卡随便刷,谢总买单。” 一通豪言壮语猛攻,长辈们全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周澜芳更是信以为真,满眼喜色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就在谢以梵沾沾自喜之际,病床上的欧阳轩发出虚弱抗议,“你能不能闭嘴,很吵。” 谢以梵立马用手做拉链状,压低声线,“他现在是病人,需要静养,咱们出去说。” 四人前后离开病房,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最后谢以梵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们留下自己照看欧阳轩,其他人等送餐时间再过来。 * 退烧针的效果似乎不错,半死不活的欧阳轩回了点力气,瞪着一双幽怨的眼睛看他。 “事已至此,你瞪我也没用。”他嬉皮笑脸地安慰。 欧阳轩倍感无奈,“你是真的听不懂人话。” “你第一天认识我?”他轻嗤一声,“听话我就不叫谢以梵了。” “...” 迷迷糊糊间,欧阳轩累得实在撑不住,闭眼小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长眠而踏实,转醒后出了一身热汗,浑浊的脑子倒是清醒不少。 谢以梵迅速替他换上干净衣服,他身体还很虚,任由他粗鲁地掰过来掰过去,像是对待一头待宰的死猪。 “谢以梵。” “嗯?” 少年近距离盯着他的脸,艰难扯开一抹笑,“谢谢你。” “谢个屁,这些年你帮我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我都记在心里。”谢以梵难得没有耍宝,情真意切地说:“人情债,我慢慢还。” 欧阳轩思忖半晌,小声叮嘱,“如果夏夏和西西要来看我,你帮我拦住她们,传染给她们就不好了。” “你怎么就不担心我被传染?” “那是你自找的。” 谢以梵无言以对。 * 屋外的小雨还在下,窗户玻璃很快蒙上一层水汽。 病床上的少年半梦半醒地躺着,耳边是谢以梵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好不容易来点困意又被他吵醒。 谢以梵一向是个话痨,哪怕自说自话也丝毫不觉尴尬,说着说着身子突然靠近病床,欧阳轩似乎感受到什么,转过头同他四目相对。 挤满怪笑的大脸突然出现在眼前,视觉冲击让人目眩神迷。 少年小口吸气,“你又发什么疯?” “我认真想了想,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被你传染,然后我顺势把那点少得可怜的分数硬扣在你头上,再告诉老谢,我纯粹是因为生病导致发挥失常。” 欧阳轩冷笑一声,“你正常发挥也就300来分,何来失常?” “嘁,没意思。” 谢以梵悻悻地坐回椅子,余光瞥见旁边病床正在削苹果的阿姨,他从兜里掏出50块放在桌子上,“阿姨,我买你两个苹果成吗?” “不用钱,你随便拿。”阿姨和蔼地笑。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懂规矩。”他随便挑了两个苹果,钱压在果篮下方,“借您的刀用用,这家伙特难伺候,不削皮的苹果从来不吃。” 阿姨欣慰地点头,“你对你的朋友可真好。” “那是当然,我俩可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兄弟,他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一清二楚。” 欧阳轩咬牙切齿地警告,“谢以梵...” “知道了,保护隐私。” 他吊儿郎当地削起苹果,嘴里嘀咕着,“发烧发成顺风耳,真有你的。” 欧阳轩转头看向窗外,透过那层朦胧的水雾,浮现在玻璃上的画面清晰得像是在放映... “ 儿时的谢以梵年纪最小个子也最矮,每每在外受了欺负都会哭啼啼地跑回巷子里告状,夏芙心拖着棍子嚷嚷着要帮他报仇,赵晞西会跟着去,但因为怕弄脏白裙子所以站得很远,唯有欧阳轩一脸严肃地扯着谢以梵的领子要求他给人道歉。 “挨打的人是我。”小谢以梵不服气地说。 小欧阳轩淡声道:“你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他裤子上全是你踹的脚印。” “你胡说。” “脱鞋,现场对比。” “...” 小谢以梵明显心虚,众目睽睽之下又拉不下面子,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扭头就跑。 再后来,经过脚印比对,确定是谢以梵恶人先告状。 欧阳轩平生最烦人撒谎,因为这件事两天都没搭理他。 直到第三天晚上,有人敲响房门,门前莫名出现一个鞋盒,送礼的人早就跑没影了。 他打开一看,竟是当年最新款的球鞋,下面还有一幅画,四个小人欢快地手牵着手,旁边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大字。 ——祝友情天长地久。 心跳。 黑灰色的天空撕开一个破口,瓢泼大雨倾注而下。 狂风将雨水抛洒至半空肆意挥洒,弹珠般大小的雨滴疯狂砸向地面,汇成一股股湍急的水流,欢快地奔向师大附中的教学楼。 夏芙心的考场在三楼,赵晞西在四楼,两人约定十分钟后在教学楼前汇合。 夏芙心很快寻到自己的座位,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屋外天色灰沉,似被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 她闭着眼静坐片刻,杂乱的雨声混杂着叽叽喳喳的人声,竟意外谱写出一曲青春的音律。 恍惚之间,她独自走向一个金光闪烁的舞台,穿着整洁校服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悦耳的音符划过耳际,她听得很清楚,那是时光消逝的声音。 它幻化成握笔的手,在答题卡上流畅地刻下印记,又化成一阵风,吹开那扇用知识和汗水堆积而成的铁门,往前便是未知的世界。 那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她时刻都在期待。 * “砰。” 石子顺着乱风砸在玻璃上,惊醒了发呆的夏芙心。 她起身离开教室,低头在小包翻找手机的功夫,不小心同一人撞上,包里的东西洒落一地。 手机响起震动,是赵晞西的电话。 “对不起。” 她一面道歉一面胡乱将零碎物品塞进小包,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前的人。 “西西,我下来了。” 她转身便跑,很快淹没在挤挤攘攘的楼道。 被撞的人静默在原地,冷眼扫过地上的钱包,摊开的少女寸照青涩美好,他瞳孔隐隐闪烁,眼前倏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雨后的深夜,男人背着小醉猫在街边缓步前行,暗黄色的路灯洒在他们身上,温暖浑然一体。 他弯腰捡起钱包,摆在眼前细细打量,唇角漾过一丝轻蔑的笑。 ——眼光属实一般,毫无挑战性。 “樾哥,你在笑什么呢?” 站在他身后的黑衣少年好奇地探出头。 许樾没吱声,合上钱包收进口袋,默不作声地朝前走。 * 程靖原想送她们回家,可夏芙心和赵晞西不放心欧阳轩,执意要去一趟医院,没承想被铁面无私的谢以梵挡在病房外,说什么都不让进。 碍于程靖在场,夏芙心努力压抑内心的暴动,只敢小声威胁,“谢以梵,你皮痒了是不是?” “来,往这来一刀。”他伸长脖子递到她跟前,嚣张无比,“头不落地,人不让进。” “欸你——” 不等小姑娘暴走发飙,一条粗壮的胳膊从她身后探出,揪住谢以梵的领子随手一扔,某人后背直直撞上墙,疼得龇牙咧嘴,他抬眼瞧见面色阴沉的程靖,瞬间老实。 “靖哥,我闹着玩的,别生气嘛。” 程靖冲病房抬抬下巴,“欧阳现在什么情况?” “烧是退了,就是人没什么力气。” 光是听他的描述,夏芙心都能想象到病娇少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心疼地嘀咕:“琼姨说他发烧是因为昨晚淋了雨,可他不是一直在房里做卷子吗,跑哪儿去淋雨了?” 程靖想了想,说:“应该是喂猫吧。” “喂猫?” “巷子里有几只流浪猫,他会定期投喂猫粮。” 夏芙心狐疑地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 “我之前撞见过。” 她追问:“什么时候?” “你...咳...” “喝醉”两字差点脱口而出,程靖低头看着那双充满求知欲的水眸,余光再瞥向两个吃瓜群众,默默吞回后话,“以前的事,忘了。”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重新绕回欧阳身上。 赵晞西轻叹一声,“这个时候生病,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明天的考试。” 夏芙心软声安慰:“相信欧阳,他会自己调节好的。” “就是就是,他是谁,他可是欧阳轩,闭着眼答题都能秒杀一票人,这点小病小痛对他而言洒洒水的啦...” 那口吊儿郎当的广东腔明显是跟赵德成学的,听得赵晞西刺耳得紧,她忽然抬起头瞪他,一股无名火直往上涌,“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别老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脑子跟有病一样。” 谢以梵莫名被凶一通,冷声回呛,“你才有病。” 赵晞西面上发热,抬腿就是一脚,“你骂谁呢!” “骂你,说你有病,听懂了吗?” 他眸光狠戾地盯着她的眼睛,数次深呼吸也压不住心口喷涌的怨火,许是隐忍太久,久到他都快忘了蚀骨的灼烧感有多要人命。 他仿佛看见那个躲在门外偷听的自己,卑微又可笑的小丑。 “以后别他妈动不动就打我骂我,老子再也不受这鸟气了。” 赵晞西干瞪着眼,“你...” “谢以梵!” 夏芙心见气氛不对,护犊子似的将赵晞西护在身后,蹦起来就是一记熊掌猛锤大头,“你再给我嚣张一个试试?” 谢以梵双手捂住痛处,不服气地哼,“你有靖哥撑腰了不起哦。” 她微怔,神色不大自然地偷看身侧的男人,听见他沉着嗓问:“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谢以梵两手举高,秒怂,“小的不敢。” 夏芙心立马昂首挺胸,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注入灵魂,第一时间没藏好嘴角的那抹窃笑。 原来,有人撑腰的感觉这么爽。 * 时针指向11点。 高考的前夜,注定难眠。 靠窗的那张病床上传来均匀而平稳的鼾声,夹带着磨牙加梦话,一曲交响乐在病房内激情奏响。 床头的欧阳轩忍无可忍,隔着被子猛踢谢以梵的屁股,示意他安分一点,无奈熟睡的少年沉浸美梦里无法自拔,若无其事地翻个身,欢快的呼声紧随其后。 就在欧阳轩犹豫着要不要把他踹下床之际,手机突然响了。 他打开一看,是小群发来的信息。 大福星:『你们睡了吗?』 西西西:『没有,眼睛瞪得像铜铃。』 欧阳:『有人吵得我睡不着。』 大福星:『谢以梵又睡成死猪了?』 欧阳:『嗯。』 西西西:『踹下去。』 欧阳:『算了,他醒着更吵。』 大福星:『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欧阳:『别担心,没问题。』 大福星:『你肯定没问题啦,大学霸。』 欧阳:『彼此彼此。』 西西西:『行了,你俩别互捧了,弄得我个半吊子学渣都插不上话。』 西西西:『欸,高考结束,我们要不要来个毕业旅行?』 大福星:『附议,我要面向大海春暖花开,顺便试试超级性感的泳装。』 欧阳:『性感泳装?你确定某人没意见?』 大福星:『....』 西西西:『某人是谁?(愤怒gif)你们有秘密没告诉我!!!』 大福星:『绝对没有!我发誓!不信你问欧阳。』 欧阳:『唔...没有。』 西西西:『夏夏你最好给我如实招来,否则我现在就跑去你家勒你脖子。』 大福星:『我超级无辜的...(可怜gif)』 西西西:『我不信!!!』 * 欧阳随口的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夏芙心嘴巴都快说干了才勉强打消西西的疑惑。 口干舌燥的她跑去楼下找水喝,结果刚端起水杯,手机又响了,本以为是西西,没想到居然是欧阳口中的“某人”。 CJ:『明天考试,紧张吗?』 夏芙心强压着呼吸喝完一杯水,想着太快回复显得不够矜持,可手指却不受控地迅速敲出字符。 大福星:『嗯,有点儿。』 CJl:『不慌,你可以的。』 大福星:『我知道我很厉害。』 CJ:『不经夸。』 大福星:『你都还没夸我呢。』 CJ:『你想我怎么夸?』 大福星:『随便。』 那头没再回复,沉静了一分钟之久。 屏幕再次亮起,夏芙心几乎颤着呼吸点开,脸红到爆。 CJ:『夸你....』 那串长长的省略号给人无穷无尽的幻想。 她心慌意乱地按灭手机,背过身面向散着柔光的小窗。 下了一整天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皎洁的月光挣脱灰暗束缚,似银水般倾泻于水痕斑驳的玻璃窗,跳跃的光影洒在夏芙心的脸上,有一种恬静而安宁的美好。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悄然绽放。 静静听,心花怒放的声音何其美妙。 正如此时的她,摁不住失控的心跳。 释放。 高考当天,晴空万里。 阳光肆意亲吻悬挂枝头的小粒露珠,随风荡漾开,坠入地面的小水洼,清晰映照出一张张青涩又坚定的脸。 为梦想努力拼搏的少男少女们,即将在这个陌生的教室和课桌上,亲手书写全新的人生篇章。 *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十五分钟。 夏芙心在答题卡上留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至此,青春结束。 铃声响起,她浑浑噩噩地离开教室,脑子持续放空。 原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卸下肩头的重担,实则惆怅与不舍占据了大多思绪。 那种感觉就像是发了一场久治不愈的高烧,紧绷的神经不断被热焰炙烤,深沉的压迫竟让你衍生出一丝丝的安全感,所以你挑灯夜读,刷题到天亮,不敢懈怠流失的每分每秒,只想将拼搏精神发挥到极致。 可当这一切真的走向终点,内心深处的空虚和迷茫油然而生。 翻过这座山,在山的那一头,还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 校门口被等候的家长们挤得水泄不通。 因为不想给孩子们制造过多的心理压力,迎春巷的几位家长经过讨论,最后决定委派程靖担任领队,全权负责高考期间的接送工作。 欧阳轩艰难地穿越人潮来到车前,他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与她们汇合后便开始讨论题目。 赵晞西既想听又怕听,每当听到不熟悉的答案都会心头一颤,疯狂回忆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谢以梵听不懂也不想参与,脱离队伍跑去街对面的小吃摊买烤肠。 夏芙心则双眸呆滞,还未从放空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机械化地同欧阳轩研究一番,转身走向副驾驶准备放包。 指尖刚刚触碰到车门,身前倏然出现一人,遮挡迎面而来的灼光。 她抬头,是程靖。 “你怎么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咬住下唇,失魂地摇摇头。 程靖呼吸紧绷,低着嗓小心翼翼地问:“考试没考好吗?” “考得非常好。” 她抬眸瞪他,撒娇似的埋怨,“你不要乌鸦嘴。” “行,考得好就行。” 程靖长吁一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沉默片刻,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此刻的复杂情绪,只能随便找个借口,“我的钱包不见了,家里翻了一圈也没找着,那里面有我非常珍贵的...” “——夏芙心?” 后续的话被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所覆盖。 她循声慢慢回头,意外对上一张陌生又好看的笑脸。 眼前的少年看着同她年纪相仿,身形高挑修长,柔软的黑发随风遮过眼睛,那双深邃漂亮的桃花眼收敛锋芒,微笑时露出两颗尖尖小虎牙,介于乖巧与邪恶之间,有种很奇妙的神秘感。 阳光直面他的冷白皮,金色光晕均匀地铺满整张脸,像涂抹了一层厚厚的面具。 她懵怔地眨眼,“你是....?” “你的钱包。” 他微笑着递上,轻声解释:“看考场那天,它掉在教室外面。” “哦。”夏芙心伸手接过,“谢谢你。” “我叫许樾,师大附中高三实验班。” 说话间,他的视线径直穿过她,深沉凝视站在她身后的程靖,唇角笑意加深。 “很高兴认识你。” * 高考结束,四人组彻底放飞自我,手牵着手走向一个释放天性的阳光大道。 欧阳轩的房间成了他们的第一根据地,几乎每天腻在一起打游戏刷电影,饿了就踢谢以梵去找吃的,困了便霸占欧阳的小床补觉。 因为谢以梵的呼噜声严重影响睡眠质量,所以被三人投票赶去走廊。 谢大头也不矫情,扯个枕头和毯子倒头便开始做梦,可心疼他的欧阳琼实在看不下去,怒斥他们以大欺小的行为不可取。 最终谢以梵得到特赦回到房间,他一个箭步冲到床上摆大字,抢了欧阳最喜欢的毛毛虫玩偶,硬用屁股功把夏芙心挤下床。 她四脚朝天摔在地上,谢以梵狂笑不止,戏谑她像个大王八。 夏芙心默默爬起身,朝看书的欧阳轩使了个眼色,欧阳不紧不慢走到门前,“吧嗒”,房门锁死。 “干....干什么?”谢以梵隐隐察觉不对。 夏宝宝嫣然一笑,原地抖动双手双脚做热身运动,随即一个冲刺蹦上床,将他死死压在身下,大声怒吼,“关门——打狗!” “啊——啊——” 谢以梵惨叫不断,一会儿捂屁股一会儿摸后腰,时不时还要抱头躲避猛攻。 他不敢还手只能被动挨打,嚣张过后是无尽的卑微,哭啼啼地哀嚎求饶,试图唤醒夏芙心残缺的理智。 杀红眼的夏芙心完全不管他的死活,他叫得越惨她下手越狠,最终引起楼下程靖的注意,用欧阳琼递来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迎头撞上夏芙心满脸通红骑在谢以梵身上的暧昧画面。 空气骤然凝固。 程靖脸色阴沉,嗓音蕴着火,“谢以梵,出来。” 夏芙心见状也不敢造次,乖乖退到床边。 “靖哥...”谢以梵哑着嗓哭爹喊妈,扶着酸胀的后腰蹒跚走来,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夏大宝她欺负人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年被揍得鼻青脸肿,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一定要好好地教训她,道德谴责这个没有人性的女魔鬼!” “你说谁没人性?”夏芙心冲他横眉竖眼,“再说一遍!” “你看,你看。”谢以梵怕死地躲在程靖身后,颤巍巍地指向她,“恐吓,赤裸裸的恐吓。” 程靖故作不经意地瞥向某个头发乱成鸡窝的小疯子,她两手叉腰,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哪哪看都可爱。 “那个,小芙。” 心里虽不忍责怪,但面上还是要装一下,他捂嘴轻咳,“咳,以后不要这样了。” 夏芙心低头憋笑,心间划过一丝道不明的小甜蜜。 “???” 谢以梵满脸问号,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这就完了?” 程靖斜他一眼,“你还想怎么样?” “我...我我...”他气得直结巴,好半天才憋住一句牢骚,“靖哥,做人可不能这么双标的,你对犯人的仁慈就是对受害者的重伤,你怎么着也得骂她两句吧。” “你是不是太闲了?” 程靖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往外扔,边走边说,“店里装修正好缺个监工,你这几天给我老老实实地守在店里。” “NO——我拒绝——” “拒绝无效。” * 送走烦人精谢大头,房间里终于迎来久违的安宁。 夏芙心抱着枕头在床上各种肆意翻滚,一个人也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一直沉默看戏的赵晞西悄悄坐回欧阳轩身边,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欧阳轩侧头看她,用眼神询问。 “靖哥和夏夏之间感觉有点怪怪的,但我又说不出具体是哪种怪。” 他笑而不语,眸光扫向少女心泛滥的夏芙心,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里奇怪。” 赵晞西被一语点化,随即露出一抹了然的坏笑,“.某人?” 欧阳轩轻轻合上书,手指贴住唇瓣,示意保密。 她递过去一个“懂了”的眼神,稍有兴致的欣赏小床上欢呼雀跃的小姑娘,毅然投身于磕cp的快乐中 ,满脑子全是萌妹与硬汉火花四溅的羞羞剧情。 靖哥是个纯种大直男,看着也不像是会怜香惜玉的样子,夏夏那个小身板能受得了吗? “滋滋。” 三人的手机同时响起。 赵晞西打开一看,是班级群的信息,关于明天的毕业聚会,策划人是林有佳。 “我们要去吗?”她偏头问欧阳轩。 “为什么不去?” 欧阳轩抬起头看向窗外,空洞的黑眸里灌满冰凉。 “该退后的人是她,不是我们。” 含羞。 夕阳渐行渐远,天空浸染上一层琥珀色,宛如一张笼罩大地的金黄绸缎。 绚烂的晚霞落在身上,不染凡尘,跟随风的指引埋葬烟火。 江州的夏夜既像青涩娇羞的少女,又像性感迷人的少妇,每当夜幕降临,火热悄无声息地绽放。 * 高中毕业前的最后一次班级活动,依然是雷打不动地吃饭加唱歌。 尖子班的同学情谊其实并不深,平时交流也少,以至于大家坐下来面对面吃饭时,聊的话题也基本和学习有关。 夏芙心食欲缺缺,勉强夹了两筷子便跑去外面透气,坐在饭馆外的长椅上一边啃雪糕一边刷手机。 今晚谢以梵也有班级聚会,热辣滚烫的氛围同他们天差地别,发来的小视频也是同学们把酒言欢后的各种恶搞,更有甚者抬起班主任半空抛洒,视频里所有人都在笑。 说实话,她很羡慕这样的同窗情。 依稀记得一年前,谢以梵打篮球时和高三学长起了冲突,他们班同学也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乌泱泱地跑来一群人,有男有女,特别仗义地挡在他面前。 回家路上,夏芙心忍不住问他,“你们班同学感情这么好吗?” “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谢以梵嘚瑟地挑眉,“脑子里只有分数的你们,永远不会懂。” 夏芙心确实不懂,也许是身处高压太久,偶尔会产生一丝疑惑。 读书的意义究竟是扩宽人的知识面,丰富贫瘠的精神世界,还是仅仅为了那些冰冷没有温度的数字? * 微风轻轻拂过耳际,撩起一片湿黏的躁意。 手机震动两声,是赵晞西发来的信息。 西西西:『在哪里,准备转场去KTV了。』 夏芙心咽下最后一口冰凉,冰棍以完美抛物线落进垃圾桶,她起身整理皱巴巴的半身裙,层层迭迭的纱织款,走起路飘飘带风,搭配一双干净小白鞋,清纯中透着丝丝缕缕的仙女气。 大福星:『来喽。』 * 他们班在KTV订了一个豪华party包,空间很大,分上下两层。 班主任在时大家都很拘谨,桌上的酒没人敢动,唱歌的人也寥寥无几。 十分钟后,班主任找了个借口离开,包厢里骤然安静下来。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里持续扩散,夏芙心讨厌太过深沉的压迫感,本想拉着赵晞西出去,可她前脚起身,后脚忽然响起歌声,紧接着有人拿起话筒跳上桌子,一声怒吼撕心裂肺,尽情宣泄青春的朝气。 刺人耳膜的噪音宛如一滴热油直直坠进火坑,瞬间点燃全场。 有人带头冲刺,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进入状态,平时内敛保守的好学生们也试着打开酒瓶,几杯小酒下肚,麻木僵硬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 * 酒过三巡,包厢里面闹哄哄的。 沙哑破碎的歌声里掺杂着少男少女的欢笑,偶尔还能听见几声隐忍的哽咽。 酒精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它或许不能帮你解决问题,但它可以短暂地治愈你,为你营造一个轻松愉悦的小小世界,你藏在里面得以卑微地喘上一口气,然后咧开嘴大笑,笑声爽朗又好听。 一小时后,大部分人彻底释放天性,敬酒的人来来往往好几波。 欧阳轩坐在角落充当守护神,他一不喝酒二不敬酒,视线紧锁在两个跃跃欲试的小姑娘身上。 赵晞西浅尝两口后觉得不错,一个人优雅地自斟自饮。 夏芙心两杯酒下肚立马头热发晕,再想端杯时被欧阳轩拦住,他板着脸严肃地说,“你小心我跟靖哥告状。” “告状就告状,我才不怕他。” 嘴上硬气,身体还是诚实,她默默撤回手,小声嘀咕,“我真的不怕他。” 赵晞西听见了,侧头看向欧阳轩,两个吃瓜群众默契一笑。 恋爱的腐臭气,简直羡煞旁人。 “我出去买绿茶,你们喝点什么?”欧阳轩问。 赵晞西抿了口酒,“苏打水。” 夏芙心高呼,“冰可乐 。” * 欧阳轩不爱坐电梯,买完东西后走安全通道上楼。 KTV在7楼,他刚刚爬上6楼,隐约看见转角处站着一个人,当他逐渐逼近模糊的人影,那人悠悠转过身,竟是林有佳。 她双颊绯红,似乎喝了不少酒,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此时松散下来,细软发丝被窗外的风吹起,遮盖混浊不清的眼睛。 欧阳轩选择忽略,径直穿过她往楼上走。 “欧阳轩。”她在身后叫住他。 脚下动作停顿一秒,他继续前进。 林有佳紧咬住下唇,字里行间流露出一丝忧伤,“你能陪我聊会儿天吗?” 他侧头看她,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我不喜欢聊天,更不喜欢和你聊天。” 过于直白的拒绝宛如尖刀利剑,她唇瓣微颤,自嘲地笑了声,“是啊,你除了你的朋友们,谁都不会放在眼里。” 他没吱声,不想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抬脚刚跨上一个台阶,她夹带哭腔的质问声直击他的耳膜。 “你既然这么讨厌我,那次为什么要给我递纸巾?” 欧阳轩皱眉思索她的话,疑惑地问,“哪次?” 林有佳怔住,眸光定定地看着他,倏地咧嘴笑,笑得几分荒唐。 那一抹深埋在她心底的小柔软,时而撩拨人心的浅浅悸动,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随时可以遗忘的小事。 她自诩是个高傲的人,不管学习还是家世都能轻松压人一头,可少有的几次不堪恰好都被欧阳轩撞见。 第一次是在高一,那次她月考退步很大,父母当着老师的面给了她一记耳光,刚好被前来送卷子的欧阳轩看见,她本以为他会趁机撕开她的伪装,可他却守口如瓶,什么都没说。 第二次是去年春天,她在电话里和父母大吵一架,独自跑到教学楼的顶楼放声大哭,没想到欧阳轩居然也在,他先是面无表情地从她身前经过,几秒后,他绕了回来,递来一包纸巾。 那时的她哭得泪眼蒙眬,看不清他的脸,依稀只记得顶楼的风很大,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而又热烈。 * “所有人都知道我讨厌夏芙心和赵晞西,但我讨厌的不是她们本身,是她们即使什么都不用做也能拥有你全部的关注。” “我很羡慕,羡慕得有些嫉妒。” 林有佳喝了很多酒,她想把自己灌醉,她渴望这种歇斯底里的状态,或许只有这样才有勇气说出那些埋在心底的话。 “高考前一天,我听老师说你生病了,我特别着急,担心你会因此影响考试状态,我甚至想过给你发消息,可我不知道该发些什么,而且你应该也不想收到我的信息吧...” 楼道的灯光一闪一闪,滑过他那张水波不兴的脸,淡定得像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欧阳轩,我知道你讨厌我,因为我曾经攻击过你想要保护的人,我也知道这种做法很幼稚,但我好像真的只有这样才能离你更近一点...” 她呼吸在发抖,两手死命缠紧,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对你....” “别说了。” 欧阳轩沉声打断,侧身面对她,每一个字都灌满阴寒,“我没有兴趣了解你的任何想法,而且你说的这些也不能成为你作恶的理由,再则,但凡是伤害过她们的人,我绝对不会再多看一眼。” 他转身往前,林有佳不死心地问,“她们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欧阳轩没回话,径直拉开安全通道的门,“砰”的一声,楼梯间立马陷入灰暗。 林有佳站在原地,失魂地盯着那扇闭合的铁门。 灯光熄灭了。 这一刻。 她的青春,宣告结束。 * 欧阳轩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余光瞥见拐角处的露天小阳台,靠墙的藤椅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手紧握手机,抬头看着月亮发呆。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冰可乐塞进夏芙心手里,趁其不备抢了她的手机,直接拨通程靖的电话。 “嘟——” “喂。” 那边接得很快。 低沉的男声猛地跳出来,夏芙心呼吸一紧。 欧阳轩面不改色地撒谎,“靖哥,夏夏喝醉了。” “!!!”晃过神的小姑娘跑来抢手机,嘴里不停解释,“我没喝醉,你别听他瞎说!” 她扯着嗓子为自己平反,欧阳轩看她那副着急跳脚的样子就好笑,手机递还给她,迅速逃离现场。 夏芙心将手机放到耳边,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缠着一下猛撞。 四周倏然安静下来。 “你喝酒了?” 夜晚的烟嗓有着磨砂般的质感,伴随着喉头吞咽的声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她如实回答:“两杯而已。” “你酒量不好,在外面不要随便喝酒。”他停顿一秒,嗓音压低,“小心喝醉后乱咬人。” 她话赶话地说:“我又不是什么人都咬。” 那头话带戏谑,“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感到荣幸?” 她心虚地哼,“...我可没咬你。” “嗯,狗咬的。” “喂。” 程靖没忍住,低低地笑。 夏芙心抬手摸摸发烫的脸,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你还没睡啊?” “没,刚从店里回来。”他走到餐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抬眼瞥向时钟,“你们那边几点结束?我过来接你们。” 她用力拽紧手机,深呼吸数次,酒精催发下胆大如牛,“你是来接我们.....还是...接我...” “咳咳咳。” 他差点没被一口水呛死。 半秒的失魂,口中的水喷出大半,水杯顺势砸上脚背,地上滚了两圈,没碎。 程靖低头看着被小姑娘的一句话勾得狼狈不堪的自己,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接你。” “哦。”她脸红到爆。 “等我。” 男人挂断电话,拿起车钥匙往外狂奔。 * 幽静的小院遍布银霜,万物皆披上一层柔美的薄纱。 他回到车上静坐片刻,满脑子都是她含羞的笑脸,远比月光撩人。 燃烧。 路灯散着暗橘色暖光,轻抚风中摇曳的花草,缕缕幽香跟随风的奔跑飘向远方。 一辆小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车还没停稳,副驾驶的谢以梵急不可耐地打开车门,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直奔KTV而去,可没跑两步便发现树下长椅上的夏芙心,她抱着双膝仰头看天,月光照亮绯红的小圆脸,有一种憨憨的呆萌感。 谢大头走到她身前,浓郁酒气扑鼻而来,“怎么就你一人,欧阳他们呢?” 她从混沌中稍稍抽离,指了指KTV的方向。 谢以梵以为她醉傻了,没再细问什么,拔腿便往那头跑。 一个脚步声渐行渐远,另一个脚步声悄然逼近。 紧接着,有人坐在她身侧,学着她的样子仰望星空,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时间变得缓慢,似清泉般静静流淌。 长椅后面的矮树爆发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卖力诉说着夏夜的燥热与火辣。 良久,夏芙心收回目光,侧脸贴近膝盖偏向程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少女过于直白的注视盯得他胸腔隐隐发烫,转头仅对上一眼便移开视线,表情僵硬得没话找话。 “喝醉了?” 她缓慢摇头,“没醉。” “没喝醉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她小声呢喃,“里面好闷,出来透透气。” 男人游离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重新挪回她的脸上,那双水眸清澈得像是在露水里洗涤过,让人有种想要亲吻的冲动。 “谢以梵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她忽然开口问。 “我在路口遇见他,非要跟着来。” “哦。” 他见她情绪不高,小心翼翼地询问,“今晚玩得开心吗?” “还行。” 酒后的她更是肆无忌惮,心里想什么也不藏着掖着,“现在最开心。” 他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差点没憋出笑,拼命压制上扬的嘴角。 天外星光璀璨,闷热的夜风轻轻拂过耳畔,同时撩拨两个人的心。 树上飘落的绿叶不偏不倚落在她发顶,程靖瞥见,伸手替她摘去,可回撤时突然被小姑娘抓住手腕,手心的滚烫一秒点燃他的心,喘息声不稳。 夏芙心摊开他的手掌,面色严肃地盯了半晌,倏地抬眼看他。 “靖哥。” “嗯?” “我饿了。” 程靖满眼问号。 这小姑娘思维跳跃的速度,骑火箭都赶不上。 “我想吃馄饨。”她继续说。 “现在?” “嗯。”聊起吃的,她眉宇间藏不住的小雀跃,“我听程叔说西长街有家24小时营业的馄饨店,汤头浓郁,皮薄馅大。” 程靖依稀记得程爸提起过这家店,可他不爱吃馄饨,纵使老爸百般推荐也毫无兴趣。 男人半天不吱声,她催促似的用手轻戳他的手心,浑然不觉此刻的举动有多暧昧。 “...可以吗?” 清透的猫咪眼缀满小星星,犹如万道柔光直击他的软肋。 他根本无法拒绝。 “走吧。” 他直起身,低头看她,“趁他们还没出现。” 夏芙心一跃而起,跟在他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向小车。 可她刚走到副驾驶,身后倏然炸开烦人精谢以梵的大嗓门,“靖哥,下一场是不是去烧烤摊?” 她揣着一颗想杀人的心慢动作回头,只见那颗惹眼的大头在风中摇摆,后面跟着欧阳轩和赵晞西。 程靖瞥了眼郁郁寡欢的小姑娘,低声承诺,“下次带你去。” 她乖乖点头,烦闷的情绪烟消云散。 “你别告诉谢以梵。” “不告诉任何人。” 他停顿一秒,嗓音低了些,“只有我俩。” * 晚间11点,夜宵街热闹非凡,数种食物的异香自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刺激食客的味蕾。 赵晞西怕长胖,很快举小白旗投降,欧阳轩肠胃不好,默默退出战斗,唯有战斗力旗鼓相当的夏芙心和谢以梵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不行了,不行了。”谢以梵摆摆手,放下没吃完的半串牛肉,辣得大口吸气,“我这林黛玉的胃比不过你的铜墙铁壁,我认输,你赢了。” “嘁。”夏芙心一脸傲娇地鄙视,“手下败将谢大头。” 赵晞西拿出小镜子补口红,细声补刀:“夏夏可是出了名的大胃王,也就你这个自不量力的敢和她比。” “我哪知道她那么能装,要不说她属猪呢。” 欧阳轩默默接话,“我也属猪。” “她是大野猪,你是小猪仔,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谢以梵!”夏芙心一听就炸,跳起来跑去索命,“你说谁是大野猪?” “你。” 他说完就跑,绕着餐桌愉快地绕圈。 眼看夏芙心的飞毛腿越跑越快,就在追上他的前一秒,他灵活躲到树下打电话的程靖身后,硬拉着他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夏芙心抓了半天抓不着,气急败坏地跟程靖告状,“靖哥,他笑我是野猪。” 程靖脸色瞬沉,反手揪出正沾沾自喜的谢以梵。 “谢以梵,跟她道歉。” 有人撑腰的小姑娘立马昂首挺胸,谢以梵郁闷撇嘴:“靖哥,你现在偏心偏到外婆家了,她打我骂我时你装瞎看不见,天天笑我头大也没见你帮我伸张正义。” 程靖沉默两秒,一本认真地问:“你头不大吗?” 谢以梵:“....” 他只敢在心底无能咆哮。 事实就一定要说出来吗? 事实就一定要被人嘲笑吗? 尔等俗人怎知我灵魂的高尚,也罢,我有广阔的胸襟,足以包容这满是污秽的人间。 “对不起,夏大姐,我诚挚地向您道歉。” 谢以梵夸张的九十度弯腰,满脸假笑也盖不住阴阳怪气的腔调,“您怎么会是野猪呢,您只不过是可以一口气干三....个大猪蹄的柔弱小女子罢了。” 夏芙心噎一嗓子,如法炮制装小可怜看向程靖。 男人森冷的眸光紧盯谢以梵,沉声问:“她吃你家猪蹄了?” “没。”谢以梵怂怂低头,“程叔做的。” “我爸乐意做给她吃,你有意见?” 谢以梵摇头,“没有。” “没有就回去坐好。” “好勒。” 他一秒都不敢待下去,迅速跑回自己的位置。 夏芙心出了一口恶气,身心舒畅。 “谢谢靖哥。” 他低低“嗯”了声,只要两人单独相处就会不自觉地紧张,这个毛病一直都有,近期越来越严重。 “这里。”他指指黏在她右脸颊的孜然粒,“擦一下。” 她摸了半天没找到,“哪里?” 程靖叹了口气,伸手捏住小小的一粒,干燥的指腹滑过她的脸,触感如水般细腻软滑。 “好了。” 她甜甜一笑,转身跑回餐桌。 他盯着她的背影发呆,指尖熨烫的那抹灼热延伸至耳根,藏在月光下燃烧。 * 突如其来的大风吹起地面飞扬的砂石,不偏不倚打中夏芙心的额头,她吃痛地捂住头,忙找赵晞西借小镜子查看伤势。 恰逢此时,第四轮烧烤端了上来。 谢以梵摸着浑圆的肚子,不可置信地问程靖,“靖哥,你还吃得下?” “不是我。”程靖解释道:“有个朋友在附近,说过来坐坐。” “朋友”二字出口,夏芙心下意识看向赵晞西,后者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抢回小镜子各种细致端详,手伸进小包摸到粉饼的边缘,一辆白色轿车径直停在路边。 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米色衬衣的男人,他收起车钥匙,缓缓穿过路灯,漫步在柔美的银光下。 这时,紧跟在他身后的计程车重重摔上车门,一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追上来,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李明也脸色极差,不耐烦地甩开,女人笑呵呵地黏上来,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程靖起身招了招手,示意他在这边。 店员很有眼力地搬来两张凳子,恰好放在赵晞西的身边。 李明也甩不开那个女人,索性当成空气,入坐下若无其事地看向所有人,歉意一笑,“抱歉,路口堵车,来晚了。” 程靖很自然地接话,“没事,烤串也才刚上。” “Hello,你们好。”女人突然从身后抱住李明也,两手用力缠紧他的脖子,矫揉造作地吐字,“我是李明也刚甩掉的前女友,我叫萝拉。” “你疯够了没?”李明也眸光冷却,听得出在极力压制怒火,“还嫌不够丢人吗?” “怎么,我打扰你撩小姑娘了?”她眸底晃过一丝阴翳的冷光,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向夏芙心和赵晞西,在两人之间来回晃悠,怪异地笑道:“我们明也哥哥最喜欢哪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小可爱?还是白裙子的清纯小花?” 李明也没吱声,用了点蛮力想挣脱她的手,她不肯放,最后被迫抽离时在他颈边划开几道血红的指印。 “李明也!”女人情绪忽然崩溃,指着赵晞西大骂,“是她吧?呵,我就知道你好这一口,懵懂无知的纯情学生妹,随便勾勾手指头就能骗上床。” “闭嘴。” 李明也神色冷峻地起身,体内迸发的戾气达到顶峰,“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他不想和她继续纠缠,转身走向另一头,女人不依不饶地追上去,两人一路拉拉扯扯,最后停在街尾的超市门口。 夏芙心偷瞄一眼神色复杂的赵晞西,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赵晞西忽然起立,双唇紧抿,明显是憋着一股劲。 “我去买饮料。” 可爱。 赵晞西来到超市门口,一眼瞧见柜台前买烟的李明也。 那个疯女人还在死命拉拽他的衣服,满腔醉意包裹着无尽委屈,歇斯底里地发泄在他身上。 他面色泛冷,极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用眼神警告。 恰逢此时,赵晞西走进超市,穿过他们直奔装饮料的冰柜。 萝拉发现她的存在,同时也注意到李明也探去的目光,越是不经意的举动,越将情难自禁展现得淋漓尽致。 赵晞西选了他们各自爱喝的饮料,合上冰柜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出现在面前,径直挡住去路。 她丝毫不虚,淡漠地直视女人,“麻烦让让。” “你就是李明也的新欢?”萝拉轻嗤,满脸不屑,“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再不怎么样也赢了你。”赵晞西微笑补刀,“被甩的人可不是我。” “你——” 女人噎一嗓子,高高扬起手臂。 李明也大声呵斥,“——萝拉。” 下落的巴掌被赵晞西稳稳接住,圈住手腕的五指不断收紧,她眸色冰凉,一字一句道:“有本事的女人会收拾男人,没本事的才会为难女人,我虽然年纪小,但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勾勾手指就能骗到的学生妹,不要用你低俗的眼光来定义我,你不配。” 萝拉似被她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干瞪着眼看了半天,猛地挣脱她的手,反手想补上一记找回面子,可这次出手的人换成李明也,他拽住她的手一把掀开,沉声低吼,“滚。” 萝拉被惯力甩得连退几步,呆呆看着护在少女面前的男人,嗤笑一声,“行,李明也,我们才刚分手你就勾搭上别人,像你这样的烂人我算是看透了,还有你...” 她凶狠地盯着赵晞西,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小姑娘,以后在路上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落单,说不好就被坏人抓走了。” 撂下这话,她转身离开超市。 李明也回头看向赵晞西,眸底闪烁着奇异的幽光,“看不出来,你挺厉害。” 赵晞西长吁一口气,内心的慌乱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般淡定,她抬头看他,傲娇地回,“你挑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的确一般。” 他笑眼迷人地盯着她的脸,“有待提高。” * 前台买单时,李明也顺手将饮料和烟放在一起。 “结账。” “不用。”赵晞西急忙说:“我们各买各的。” 李明也很轻地皱眉,似在思索什么,随后挑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棒棒糖。”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他细细思忖,找了个极有说服力的理由,“算是感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哦。” 她心安理得地接过糖,乖乖等他买完单,跟在他身后走出超市。 * 夜风捎来一丝烦闷的躁意。 两人并肩往前走,无人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有一种岁月安好的宁静。 她唇瓣几番碰撞,憋了又憋,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之前说你有女朋友,就是她吗?” “不是。” 他轻描淡写地回:“那个早分了。” “...” 赵晞西一时哑然,再看那张漂亮张扬的俊脸,渣得明明白白。 “那女人骂你也没骂错,你在男女关系上确实挺乱的。” “所以呢?”他散漫地笑,半开玩笑的口吻:“你要拯救我吗?” 她呼吸一颤,步子骤停,心跳声赤裸而猛烈。 “我...我....” 李明也渐渐收起笑,那抹深沉忧郁的注视仿佛能一眼看穿她的心,他抬手轻拍她的头,温柔得像在哄小孩,“高考结束就是大人,以后看男人的眼光不要这么幼稚,更不要把珍贵的时间放在多余的人身上。” 她不傻,听得懂他话里的深意,仍不死心地追问:“什么样的人算是多余的人?” “烂人。” 他嘲讽地勾唇,“比如,我。” 赵晞西讨厌他诋毁自己时的轻蔑语调,着急地想为他证明,“我不觉得你是个烂人,你曾经救过我。” “我救你不是因为你可怜,也不是因为你漂亮,是我认出你是迎春巷的小孩,我是看在程靖的面子上才愿意管这些破事的。” 李明也微微弯腰,近距离凝视她的眼睛,微笑着说:“现实中没有那么多美好的童话故事,更多的是像我这样喜欢亵渎爱情并以此为乐的人。” 赵晞西咬住下唇,喉音发颤,“我不信。” “聪明的姑娘懂得如何及时止损。” 他直起身,换作居高临下的姿态,“不要让我小瞧你。” * 赵晞西独自一人返回烧烤摊,李明也不见了。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惹来夏芙心的好奇,回去路上一直絮絮叨叨地追问,可赵晞西一个字都听不见,思绪似乎还沉浸在两人的对话里。 还没开始便已经宣告结束的初恋,既可笑又可悲。 那个在她绝望时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男人,甚至不愿给她勇敢迈出第一步的机会,近乎决绝地拒绝了她。 “西西?” 夏芙心轻戳赵晞西的脸,唤醒正在发呆的她,“问你话呢。” “什么?” “我们的毕业旅行去北海,行不行?” “嗯。” “你怎么了?”夏芙心满眼担忧,“整个人看起来不在状态。” “还能是什么?”副驾驶位的谢以梵冷笑补刀,“八成是刚才偷跑过去和某些男人卿卿我我,现在回味无穷呗。 ” 夏芙心火大地揪住谢以梵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要不说这年头做人真难,说句实话都要被暴力殴打。”他捂着通红的耳朵倒吸气,顺便阴阳下驾驶位装死的程靖,“现在青天大老爷也不灵咯,胳膊肘拐到外太空。” 程靖斜眼看他。 谢以梵虎躯一震,赶忙解释,“我没说你,你出了名的公平公正,秤砣都没你这么稳定。” 男人冷哼,懒得搭理他。 谢大头眼珠子流转,盛情邀约,“靖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程靖几乎下意识望向后视镜,后座的小姑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乎也在期待他的回答。 他轻叹一声,如实说:“店里事情太多,走不开。” 夏芙心眉眼低落,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唉,可惜。”谢以梵满脸惋惜地感慨,“原本想着有你这颜值打头阵,性感的泳装小姐姐还不信手拈来?” 程靖骂他,“你能不能有点正型?” “我怎么了?”谢大头一脸无辜,“追求美好事物是人的天性,我至今还记得以前追你的那个小学妹,人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凹凸有致,美艳动人,有几次她蹲守在巷子口等你,娇滴滴地一口一个“靖哥”,叫得老甜了...” 谢以梵说得正起劲,欧阳轩倏然一脚猛踹椅背。 “——欸,我去!”他吓得立马弹起,“你踹我干什么?” “闭嘴。” 谢以梵倒是听话,有一段时间保持沉默,直到几人走进巷子,他按捺不住好奇心问程靖,“靖哥,小学妹后来还有找过你吗?” 程靖瞥了眼面色黑沉的夏芙心,求生欲极强,“没有。” “哦,我想起来了,你去当兵那天她也来了,一个人躲在柱子后面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谢以梵好言相劝,“我说靖哥,这么痴情的姑娘现在不多见了,你得好好把握住啊。” 夏芙心猛地一个急停,字里行间充斥酸涩气。 “我回家了,拜拜。” 谢以梵不知所云,小声问欧阳,“夏大宝怎么了,脸黑成那个鬼样。” 欧阳轩绝望地闭上眼。 这个蠢货。 真没救了。 * 关于那晚的小学妹事件,程靖一开始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后来连续几天给她发微信都无人回应,即使他帮程爸守店时遇上买东西的小姑娘,她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说不上两句就跑,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程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察觉到她是在躲自己,心底虽有失落但还是选择尊重,每晚临睡前都会给她发“晚安”。 单方面的冷战一直持续到旅行出发前两天,那天程靖在店里忙到很晚,回来洗完澡刚好12点。 手机震动几下,他拿起一看,竟是沉默几天的小姑娘。 大福星:『我今天和西西上街,买了一件很可爱的泳衣。』 程靖沉思半晌,正犹豫该怎么回复,那头的信息又跳出来。 大福星:『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而且你也看不见。』 大福星:『我睡了,晚安。』 男人足足愣了半分钟,回过神后爽朗一笑,顺手回了“晚安”。 那头的夏宝宝瞪着稍显冷淡的回复气不打一处来。 如此清晰明了的画外音都听不懂吗? 晚安,晚安,谁要和你晚安。 笨死了。 活该没有女朋友。 * 踩着六月的尾巴,迎着热辣似火的阳光,四人组如愿踏上人生的第一次跨省旅行。 作为这次旅程的总统筹,负责订票的欧阳轩居然给夏芙心买了其他车厢的票,夏芙心怨声载道,硬拉着谢以梵要求换位,耳根软的谢大头差点答应,松口之前接收到欧阳轩的眼神警告,最后言辞决绝地拒绝了她。 无奈,夏芙心只能一个人可怜兮兮地走向其他车厢,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座位靠窗,可以欣赏沿途风景,并且身边的位置没人,大概不会有烦人大叔打呼挠人清闲。 她两耳塞上耳机,翻出一首应景的《晴天》,扭头看向窗外,陶醉在歌词里。 忽地,身侧的座位有人坐下,她侧头瞥了一眼,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来人,惊得合不拢嘴。 居然是程靖。 他头发修短,利落清爽的寸头,黑色背心外套着亚麻质地的宽松衬衣,工装短裤下是一双黝黑结实的小腿,极少见的休闲装扮。 她仍处在震惊中,颤巍巍地问:“你...你不是说不去吗?” “有件事我很好奇,需要亲自确认。” “什么?” 他偏头看她,黑瞳里隐着一丝笑意,“你新买的泳衣,究竟有多可爱。” 开不了口。 江州至北海的车程长达7小时,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 夏芙心捧着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注意力完全不在书里的内容,小眼神时不时瞥向身侧,见他平视前方,坐得板正,僵硬得像是人体雕塑。 她悲催地想,他为什么不找我聊天?这个闷葫芦该不会余下的几个小时都在这里凹造型吧? 不知是她的演技太过拙劣,还是程靖的敏锐度够高,他每一次不经意的侧目,总能抓到藏在书后的那双眼睛,被发现后若无其事地看书,只是耳根燃起的那片潮红出卖她乱颤的心。 “怎么了?”程靖低声问。 她清清嗓子,“没什么。” 他没再说话,盯着她脸颊浮起的红晕,抬手摆弄空调风向。 凉飕飕的冷风迎面吹来,冻得她一哆嗦。 夏芙心郁闷地瞪他,男人满脸无辜,“我以为你很热。” 她轻轻闭眼,深呼吸数次,决定化被动被主动打破僵局。 “那个...” 他凑近去听,“嗯?” 她呆看在近在咫尺的俊脸,恍惚间竟忘了想说的话。 他睫毛好长啊,浓黑卷翘,睫毛膏都涂不出这么自然的效果。鼻梁也很挺,鼻尖上的小黑痣莫名性感。唇形饱满,唇色红润,像一口爆汁的草莓,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 “小芙?”他低声唤她。 “咳咳咳。” 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犯花痴,不自然地转移话题。 “谢以梵他们知道你在车上吗?” “欧阳知道,我找他帮我订的票。” 夏芙心恍然大悟,难怪欧阳会把她一个人安排在其他车厢,这家伙爱吃瓜的死性子是改不掉了。 “你和他说以后,他有没有露出奇怪的笑?” 程靖细细一想,“好像有。” 她叹了口气,解释道:“他一直误会我们俩在偷偷谈恋爱,瞒着所有人玩地下情。” 他瞬间愣住,呼吸不稳,“恋爱?地下情?” “就那次啊 ,你大半夜喊我出来还钱那次,刚刚好被他撞见,我解释得嘴巴都快干了他也不信,后来我一气之下索性承认了,没想到他变本加厉,逮着机会就想给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你...你承认了?” 他脑子异常清醒,敏感词抓得快速又准确。 “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夏芙心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解释:“不过你放心,欧阳出了名的嘴严,他说了保密,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嗯,我相信。” 程靖面上淡然,心底乐开了花。 夏芙心想了想,心口不一地提议,“靖哥,如果你在意名誉受损这件事,那你赶紧找个女朋友,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他沉默地盯着她,压低嗓音问:“你想我找女朋友?” “我...”脱口而出的“想”字被强行吞回,她垂眼盯着书上的字,心跳如雷,“我不知道。” 程靖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憋不住的笑慢慢溢出嘴角。 窗外的阳光铺在他脸上,含笑的眉眼闪烁光泽,像一幅生动而美好的画。 * “——靖哥?” 伴着聒噪的男声,有人猛拍一记程靖的肩膀。 两人闻声抬头,谢以梵诧异的大脸近距离绽放。 “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靖睁眼编瞎话,“长辈们担心你们的安全问题,派我过来盯着。” “哎哟,你早说嘛。” 他见旁边的座位没人,大咧咧地坐下,声情并茂地说:“你说不能和我们一起出来玩,我难过得好几宿睡不着觉。” “你放屁。”夏芙心不留情地戳破,“明明打游戏打了几个通宵。” “我是因为伤心过度才用游戏排解心中苦闷,你不懂不要乱讲。” 夏芙心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跑来干什么?” 她一提醒,他立马想起正事,装了满满零食的塑料袋硬塞进她怀里。 “我亲自挑的,都是你爱吃的。”谢以梵摇头晃脑地嘚瑟,“怎么样,你这小老弟靠谱吧?” 夏芙心低头瞄一眼,的确都是她的最爱,她翻出一个大果冻,回以傲娇小眼神,“算你识相。” 趁她沉迷吃东西之际,亢奋的谢以梵拉着程靖聊起自己编织的春秋大梦。 “靖哥,关于咱们店日后的美好发展,我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首先,我爷爷说他有个同学曾经是江州美食界的超级大佬,我打算等店面装修完,盛情邀请大佬过来试菜,顺便指点工作,需要改进的地方及时作出调整。” “其次,开业前夕的优惠活动由我来策划,我别的不多,朋友遍地都是,先在朋友圈刷屏式转发,之后再找点美食圈的网红大肆宣传,第一波的曝光量和热度必须拉满。” 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越说越激动,浑然没发现思绪跑偏的程靖,关注点全在夏芙心撕不开的包装纸上,边缘被她咬得稀烂。 看不下去的程靖抢过她的果冻,三两下撕开,递回去的同时不忘翻出小勺,插在Q弹的果冻中央。 夏芙心小口吸着蜜水,漫散在心头的甜腻盖过果冻的工业糖精。 谢以梵没注意他们之间暧昧的小互动,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着:“最后,关于人流量这一块你也不用操心,我已经和我们班那群哥们姐们打好招呼了,到时候按学号顺序,每天2人来我们店消费,不仅自己要到场,还得发动身边的亲朋好友,每个人必须保证3桌,这样开业第一个月就包圆了。” 他一鼓作气地说完,正想听听程靖的意见,结果就看见夏芙心把拧不开的水果罐头递给程靖,男人三两下打开,她用叉子叉了一块黄桃,小声问他吃不吃? 程靖难得开窍一次,低头凑近,示意她喂。 她红着小脸喂进他嘴里,两人目光相交,拉丝般的暧昧连着春情荡漾的小悸动,空气里全是粉红色的泡泡。 “靖哥。”被忽视的谢以梵一脸哭相,“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程靖的确没听,歉意地说:“要不你再说一遍?” 谢以梵深呼吸平静情绪,正打算卷土重来,结果刚要说话,夏芙心摸了根火腿肠塞进男人手里,男人就跟中了邪似的开启拆袋模式。 “夏大宝,你有完没完,没看见我们老爷们正在谈正事吗?你东搞一下西搞一下,靖哥又不是你家保姆,不带这么使唤人的。” 谢以梵很讲义气地替程靖鸣不平,夏芙心轻飘飘地扫来冷眼,有理有据地回怼:“你谈事情之前要不要先看下场合?前后左右睡觉的乘客全被你吵醒了,公共场合禁止喧哗,听不懂就回去多看两遍乘客守则。” “...” “还有,我高中三年起早贪黑,九死一生才干完高考,我就想轻轻松松地旅个游,拥抱阳光,感受大自然,谁要听你絮絮叨叨地说这些,你的梦想请你私下和靖哥聊,不要在这里影响我的好心情,否则...” 她一口咬下半根火腿肠,摆了个抹脖子的姿势,“格杀勿论。” 谢以梵惊悚地看着断掉的半根肠,菊花不由一紧,心想这女魔头越来越粗暴了。 “回去吧。” 程靖好言相劝,“真惹毛了她,我也保不住你。” * 谢大头还算听劝,见势不妙立马逃跑。 少了烦人精的骚扰,吃饱喝足后的夏芙心准备美美地补个觉。 她从随身的包里翻出小毯子盖住腿,瞥了一眼身侧的人,悄眯眯地分给他一半,闭眼前想了想,耳机也分他一个。 耳朵里的小喇叭正在播放周杰伦的《开不了口》。 “ 才离开没多久就开始 担心今天的你过得好不好 整个画面是你 想你想的睡不着 嘴嘟嘟那可爱的模样 还有在你身上香香的味道 我的快乐是你 想你想的都会笑 ” 歌词总是意外地应景。 程靖侧头看向安静睡觉的小姑娘,呼吸均匀,整个人无比放松。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摸向她的头,小心翼翼地靠向自己的肩头,顺手整理好歪斜的毯子。 做完这一切,他心满意足地闭眼小歇。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浮起一丝甜笑。 为什么会有一种奇怪的冲动? 好想,亲他一下。 吃瓜联盟。 回到座位,谢以梵第一时间告知他们靖哥的存在,绘声绘色地讲解夏芙心是如何以下犯上地使唤靖哥。 两人一脸淡定听完他的演讲,戴上耳机继续听歌。 其实早在欧阳买票时,赵晞西便从他那里得知小道消息,所以出发前一天特意跑去找夏芙心,精心替她挑选征战海边的花裙子,嫌她买的那些不够耀眼,硬塞了几条自己的最爱。 换作以前,吃瓜对赵晞西而言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可自从上了欧阳这艘贼船,她越来越懂其中的乐趣,躲在暗处偷偷欣赏两人之间拉丝的小暧昧,满到快溢出的甜蜜让人沉醉其中。 她偏头看欧阳轩,好奇地问:“除了学习,你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没想到在吃瓜这件事上居然是专业级别的。” “看别人谈恋爱多有意思,而且还是我喜欢的夏夏和靖哥,我觉得他们很般配。”欧阳笑了笑,坦诚地说:“靖哥足够细心和温柔,他能弥补夏夏在生活方面的柤枝大叶。夏夏在靖哥面前也会展现另一面的柔软,不用强撑大姐头的形象,轻松愉快地做她自己。” 赵晞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道出心中所想:“老实说,他们俩在一起是我没想到的,你也知道夏夏从小最怕靖哥,以前在他面前怂得跟小鸡仔似的,现在胆子倒是大不少,有点恃宠而骄的味道了。” “这样不好吗?”欧阳摘下眼镜,空洞的眼睛永远没有聚焦点,“她作她的,靖哥乐此不疲,我们吃瓜群众安静看戏。” “你要这么说的话.” 赵晞西露齿一笑,“在理。“ 欧阳轩看了眼手表,柔声道:“还有几个小时,你先睡会儿,到了我会叫你。” “欧阳,我有点羡慕你以后的女朋友了。”她满脸坏笑。 他微微皱眉,用眼神询问。 “迄今为止,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男人,没有之一。” “温柔也得分人。” 他拿出准备好的小毯子,细心替赵晞西盖好,轻描淡写道:“我所有的善意,只对家人释放。” ” 这头吃瓜联盟1号正美滋滋地享受毕业旅程,那头的吃瓜联盟2号聚集在小院里悠哉地品茶试新菜。 程靖的饭店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作为首席厨师长的程路山自然也不会掉链子,趁着孩子们外出游玩的空档,他诚邀迎春巷几张名嘴过来品鉴新出的菜品,首当其冲的便是王牌——酱板鸭焖牛蛙。 这道菜融合了江州菜的特点,口感层次极其丰富,既融合酱板鸭的咸香,又保留牛蛙的鲜嫩,吃一口便停不下来,实打实的下酒菜。 先前因为发酒疯宣布戒酒的周澜芳今天破例喝了二两小酒,夏奶奶也没抵住酱板鸭的诱惑,陪着周澜芳把酒言欢。 几人闲聊之际,周澜芳忽然问了一句,“老程,你家程靖呢?试新菜老板得到场啊,光我们几个满意有什么用。” 程路山夹了一只肥美的蛙腿,随口道:“他和欧阳他们一起去北海了。” 周澜芳愣了下,随即笑了,“我还以为他这个年纪的大人不爱和那帮孩子玩了,不愧是青梅竹马,感情就是不一样。” “这个年纪怎么了?”夏奶奶一听这话就不乐意,放下酒杯,严肃发言,“也就差个4.5岁而已,那和同龄人几乎没区别,再说呢,男孩子大一点好,大一点会疼人,你看我和我家老伴刚好差5岁,相濡以沫地过了一辈子,所以说5岁年龄差就是最佳年龄差,你说是不是,路山。” 被点名的程路山先是一愣,而后想起那天夏奶奶突然跑来找他,一句废话没有,霸气十足地说:“我老婆子过来插个队,你家程靖,我们宝宝要了。” 想到这里,程路山爽朗大笑,大拇指竖得高高的,“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过来人的总结发言,句句都是至理名言。” 两人默契地一唱一和,倒是把挑起话题的周澜芳弄懵了神,她打趣道:“你俩干吗呢,这你来我往的,说相声啊?” 夏奶奶被她的话逗乐,默默举起酒杯。 程路山心领神会,举杯相碰,仰头一饮而尽。 干完这杯酒,中老年版吃瓜联盟2号正式成立。 联盟宗旨第一条,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内部消化坚决不找外援,争取两家变一家,珠联璧合,亲上加亲。 * 自高考结束,夏芙心的嗜睡症越来越严重,一头扎下去睡得昏天暗地。 临近到站,谢以梵晃着大头过来吵她,夏宝宝憋一肚子起床气没处发,下了高铁人还在发蒙,感觉躯壳飘下车,灵魂还留在座位上。 他们在高铁站出站口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一辆7人座的商务车缓缓停下。 司机个子不高,皮肤黢黑,留凉爽小平头,跟在他身后的是个穿吊带长裙的漂亮女生,五官柔美,小家碧玉款。 “——靖哥。”司机大声吆喝,走过来热情拥抱程靖。 “你这动不动就拥抱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程靖低声吐槽。 男人大咧咧地笑,露出一排大白牙,“抱不了姑娘,抱抱老爷们总不犯法。” 程靖知道他嘴贫,懒得搭理,回头向身后的四人介绍,“廖强,我之前的战友,他家刚好在北海开了一家民宿,这次我们就住他那儿。” 廖强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小朋友们好,热烈欢迎你们来到北海,靖哥的弟妹就是我的弟妹,你们敞开了玩,保准把你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赵晞西和欧阳轩点头问好,没睡醒的夏芙心仍在神游,唯有谢以梵一人精神抖擞,冲上前同他激情握手,“强哥你好,我叫谢以梵,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靖哥关系最最最铁的小老弟,以及王牌合伙人,这次的北海之行就麻烦你了,相信在你的安排下,我们绝对会有不一样的旅行体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吱声,我随时在线。” 廖强微怔,满眼新奇地看向程靖,“这小子可以啊,说话一套一套的。” 程靖解释道:“他家祖上三代都是生意人。” “难怪。”廖强握了握谢以梵的手,直言:“后生可畏。” “过奖了。” 谢以梵不好意思地挠头,视线不经意间瞥向他身后,廖强见状忙把女生推到身前,冲程靖一个劲地使眼色,“靖哥,这位就是我的亲妹妹,小雨,我之前跟你提过很多次的,你还记得吗?” 程靖顺口说:“有点印象。” “记得就好,记得证明缘分尚存。”他一脸自豪地看向清纯水灵的妹妹,自顾自地说:“我家小雨去年刚刚大学毕业,家里催她结婚催得紧,亲戚给她介绍的男人我一个都看不上,就那些臭鱼烂虾怎么配得上她。后来我认真一想,能让我打心底里佩服的男人这辈子就两个,一个是我姥爷,还有一个就是你,靖哥,纯爷们中的战斗机。” 这番话说下来,即算没有挑明,可字里行间的深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赵晞西和欧阳轩互看一眼,确认过眼神,又是一场好戏。 廖强见气氛冷场,小心翼翼地问:“靖哥,你现在找女朋友了吗?” 不等程靖说话,谢以梵跳了出来,“他有个屁的女朋友,纯纯单身狗一枚。” “没有就好。”廖强长吁一口气,欣喜地拍了拍妹妹的背,“小雨,你跟人打招呼啊,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嘛,怎么,看见大帅哥就哑巴了?” 小雨被说得脸一红,娇羞地偷瞄两眼程靖,双颊的红晕持续燃烧,勇敢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廖雨。” 程靖礼貌相握,“程靖。” 结束尴尬的自我介绍,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夏芙心。 刚还一脸昏睡的小姑娘此刻双眼瞪得像铜铃,涣散的眸光从他的脸缓缓转向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呵。 她的瞌睡醒了。 见色起意。 民宿在涠洲岛,院子不算大,相连的两栋房子用作客房,左侧是小花园,右侧是篮球场,装修风格偏田园风,甜美又温馨。 二楼有三间房,夏芙心和赵晞西一间,欧阳轩和谢以梵一间,程靖单独一间。 房间内的陈设较为普通,但夏芙心很喜欢床单的图案,嫩粉底色印上长耳朵的兔子,看似幼稚,实则也幼稚。 赵晞西的嫌弃不加掩饰,懊恼没有自带床单,翻着白眼欣赏床上肆意翻滚的夏芙心。 “别滚了,赶紧过来换衣服。” 玩够了的夏芙心起身走向行李箱,拿出两条裙子细细打量。 “西西,你觉得这两条哪个更好看?” “黄色那条。” 夏芙心站在全身镜前比画,还是犹豫不决,“黄色会不会显黑?” 赵晞西闻言笑了,几步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昂首挺胸,“看看这张胶原蛋白满分的脸,皮肤白嫩得跟鸡蛋一样,身材有料,前凸后翘,穿树叶子都好看。” “西姐,求你别给我洗脑了,我这人特容易当真。” 她嘴上谦虚,心里美得不行,果然女人耳根子软,听见夸奖飘飘欲仙。 “胸最近是膨胀不少,但离前凸后翘还有一段距离。” 赵晞西坐在化妆镜前补妆,随口道:“不是说女人都有二次发育的机会吗?” 夏芙心瞳孔一亮,立马凑过来。 “什么时候?在哪里?” 赵晞西偏头看她,唇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和男人,滚床单。” “...” 夏宝宝足足愣了两秒,扑上去挠她痒痒,“西西,你又说色色的话题。” “我说什么了?”赵晞西“咯洛”地笑,和她推推搡搡闹成一团,委屈地说道 :“我现在连男朋友的影子都没见着,真要说这个,你应该会比我更早体验吧?” “我...” 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影,夏芙心脸颊涨红,喃喃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晞西也不着急拆穿,忽而听见窗外有动静,她走到窗前,撩开窗帘往下探。 天黑了,篮球场边几道刺眼的照明灯亮起,程靖和谢以梵几人在球场上追逐,欧阳轩捧着一本书坐在不远处的藤椅上。 夏芙心见赵晞西看得入迷,好奇地问:“谁啊?” “靖哥和谢以梵在打篮球。” “哦。”她的心已然飞向篮球场,肉身还杵在这里嘴硬,“他们打球有什么好看的。” 赵晞西勾唇轻笑,忽然拔高音量,佯装惊讶,“欸,那个不是小雨吗?她也跑来看球了。” 夏芙心脑中警铃四起,面上淡然,边收拾东西边抑制不住地往窗边瞟。 做贼的小眼神被赵晞西尽收眼底,她倏地尖叫一声,“哇,靖哥脱衣服了。” “——什么!!! 夏芙心直接裂开,暴躁大吼,“他居然敢脱衣服!!!谁批准的!!!” 她怒气冲天地走来,两手重重拍在窗户玻璃上,伸长脖子往下看。 小雨不在,程靖衣着完整,倒是谢以梵这个不要脸地光着膀子到处晃。 “...”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夏芙心慢慢回过神,挂着假笑的脸转向赵晞西。 “我...” 赵晞西面带微笑,“嗯哼。” 她肩头一落,两手举高,“我从实招来。” * 十分钟后,夏芙心拉着赵晞西翻倒在床上。 她把这段时间和程靖之间发生的所有一五一十的招供,末了还要把罪过强压在赵晞西头上。 “我变成现在这样,你有一半的责任。” 赵晞西一脸诧异,“我?” “要不是你每天在我耳边说靖哥多帅多好看,我也不会慢慢接受这个设定,最后对他起了歪心思。” “你见色起意还有脸怪我?” 夏芙心笑嘻嘻地说,“那我总不能承认自己是个色女吧?” “你承不承认都是事实。”她一针见血地说:“你啊,就是馋人家靖哥的身子了。” 她据理力争,“你胡说,我才不是那样的人。” 赵晞西不再反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盯得她头皮发麻,举手投降,“好了,我承认,我偶尔会有想亲他的冲动。” “啊啊啊啊——”赵晞西忍不住尖叫起来,满脸遮不住的姨母笑,亢奋地在床上高抬腿,她眼珠子一转,暧昧地问:“你老实回答我,你摸过他的腹肌没?” “没有。”她惋惜地轻叹一声,低喃道:“虽然...挺想试试手感...” 赵晞西迅速脑补N个羞羞的画面,嗑cp嗑到血脉偾张,恨不得拉着盟友欧阳一起躲在暗处偷看现场。 “我亲手帮你化一个美美的妆,今晚你穿着这身黄色战袍,直奔靖哥的腹肌而去。” “啊?” “啊什么啊?”赵晞西拉她起身,有条不紊地交代:“洗完澡敷个面膜,坐在化妆镜前乖乖等我。” 夏芙心一脸懵逼地被她推进浴室。 “西西,我...” “——砰”。 门关上了。 * 约一个小时后,敲门声响起,是程靖的声音。 “下楼吃西瓜了。” 屋里无人回应。 程靖抬手准备再敲,门突然打开,一个俏丽的身影跳到光下,宛如一团热焰朝着他的胸口横冲直撞。 他瞳孔发直,嗓音哑了几分,“你....” 夏芙心换上清新甜美的吊带小黄裙,露出精致锁骨,领口微低,勾勒出浅浅的轮廓,脸上略施粉黛,浓黑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垂眼时增添一丝灵动和柔美,淡粉的唇瓣抹上薄薄一层唇蜜,轻盈相碰时能听见缠绵的水声。特意留长的头发刚到肩头,一半披散一半扎起丸子头,清纯少女与半熟女人的完美结合。 “咳咳。” 赵晞西从屋里出来,径直穿过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木头人,懂事地快速消失。 “那个....我下楼吃瓜,你们随意。”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程靖逐渐找回跑偏的理智,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条裙子,好看。” 小姑娘傲娇地哼,“我穿什么不好看?” 他想也不想地答:“都好看。” 她低头藏不住笑,他悄咪咪红了耳根。 楼道那头的窗户吹过一阵热风,捎来他身上清新的沐浴香,她凑近嗅了嗅,抬头问他:“你洗过澡了?” “嗯,刚打球出了一身汗。” “哦。”她被那双炙热的黑瞳盯得不好意思,羞涩想逃,“我吃西瓜去了。” 转身之际,手腕被他死死抓住,稍用力一拉,将她重新带回身前。 他呼吸颤了颤,低声询问:“廖强说,山的那头有个瀑布,晚上有很多萤火虫,你想去看吗?” 她心里乐开花,面上还有装一下。 “你为什么不找那个小雨?他哥哥不是还想找你当妹夫吗?” “不敢。”程靖眼底晃过一丝笑,直言:“我要是找她,有些人又要自动屏蔽我了。” 夏芙心见着坑就跳,“谁屏蔽你了?” 他抿了抿唇,淡笑不语。 “这里过去有点远,我跟他借了一台机车,停在后门。” 他声音顿了顿,紧张地重复一遍,“所以...你要不要去?” 圈住她手腕的掌心灼热似铁,一点一点收拢,仿佛要把她融进身体里。 她仰头看他,笑容明媚又招摇,像是藏在黑暗里的一抹阳光。 “我去。” 吻。(上) 夜色如水,月光洒满幽静的沿海小道。 海风呼啸,浪花欢快地拍打礁石,空气里充斥着大海独有的咸腥气。 深红色机车在小道上疾速奔驰,坐在后座的夏芙心一手压住乱飞的裙摆,一手死死抓住程靖的衣服。 前方有一段路没有路灯,程靖缓缓降下速度,谁知分岔路口突然窜出一辆摩托车,他猛地一个急刹,身后的人儿顺着惯性撞上来,惊吓之余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机车停在路边,他低头看着环在腰间的小手,唇角忍不住上扬。 “冲上坡了,抱紧一点。” “好。” 她听话的十指紧扣,右脸蹭着男人结实的后背,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一股无形的安全感牢牢包裹住她。 恍惚间,她回想起小时候的故事。 那年刚上小学五年级的她因为看不惯班霸的恶行,同她轰轰烈烈地打了一架,无意外地,她被老师要求请家长。 她不敢告诉爷爷奶奶,只能怂怂地向程靖求助。 高一的程靖已然蜕变成风华正茂的少年,顶替家长的身份跑去办公室挨了一顿训。 回去路上,他给夏芙心买了3个烤饼,她一边说吃不完,一边张开血盆大口往里塞。 烤饼如愿塞进肚子,她喝着程靖买的奶茶,拐角处被人挡住去路,就见一个羞涩脸红的姐姐递给程靖一个精美礼袋,说了些小姑娘听不懂的话。 程靖没接,淡声回绝。 人走后,夏芙心好奇地问:“靖哥,喜欢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程靖云淡风轻地说:“无聊的事。” * 湿热的海风吹过耳畔,不小心染红她的脸。 她伸手摸了摸,要命的灼热透过指尖迅速融进血液,胸腔也跟着沸腾起来。 路灯隐隐照亮男人高大的背影,她抬头盯着他的后脑勺,莫名其妙笑出了声。 她突然好想问他。 喜欢,真的是一件无聊的事吗? * 十分钟后,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 瀑布在半山腰的山谷里,需要爬一段山路才能到达。 为了搭配长裙,夏芙心特意穿了一双细跟凉鞋,可山路凹凸不平,时不时还有碎石和伏地的树根阻拦前进的脚步。 她一气之下脱了鞋,打算赤脚上山,程靖自然不同意,黑灯瞎火的保不准踩着什么弄伤脚。 “我背你。” 说着,他背身蹲下。 她戳戳他的背脊,提醒道:“穿着裙子呢。” 程靖起身靠近她,浓郁的夜色遮盖他泛红的脸,吞吞吐吐地说:“要不...我抱你?” 她微怔,随即低下头,小小地“唔”了声。 他随手接过她手里的鞋,动作僵硬地将她打横抱起,很标准的公主抱。 刚上手还不习惯,走路稍显颠簸,她条件反射地紧搂住他的脖子,骤然贴近的呼吸声轻重不一。 银色月光透过树梢间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随着前进的步伐,他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看得有些入迷,低头凑到他耳边,“我重不重?” “不重。” 她小心眼儿地记仇,“那你之前还说我胖。” 程靖无语又好笑,“你还记得这件事?” “那是当然。”她傲娇细哼,“我可是出了名的记仇,外加有仇必报。” “看出来了。” “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微勾,“阴阳我是又黑又壮的大野牛,还没以前好看。” 她心虚低头,软声哼唧,“我只是陈述事实,的确没以前好看。” 程靖话赶话地说:“以前好看的时候,你也不看啊。” “现在开始看,会不会很晚?” 夏芙心紧了紧搂住他脖子的手,唇瓣擦过他的耳垂,燃起一缕炽热的火光。 “会吗?” 尾音轻轻上扬,酥麻触感宛如一股电流直击灵魂深处。 他突然哑巴了。 除了傻乐,什么话都说不出。 丢脸是真的。 开心也是真的。 *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半山腰的瀑布。 夜色朦胧,清亮的月光照亮整座山谷。 缥缈的山雾如同一层薄纱游离在半空,那条白练瀑布如银河般倾泻而下,激荡的水花在月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 清澈的溪水徐徐流淌,流水声似老者的低语,不断回荡在山谷中。 城市里长大的夏芙心对大自然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她赤脚踩上光滑的巨石,小孩似的跳跃至另一块石头,来回奔跑,玩得不亦乐乎。 程靖知道拦不住,索性便随她去了,只是再放任还是会担心她的安全,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不久后,她玩累了,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双脚顺势踩进溪水,那种深入骨髓的沁凉感直击头皮。 程靖坐在她身侧,看她表情严肃地盯着对面石头上的小青蛙,正扯着嗓子“呱呱”叫。 夏芙心逮准时机,突然一个箭步跳上石头。 结果人没站稳,两手划桨不断后仰,程靖及时出现接住了她,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被吓跑的青蛙折返回来朝她身上扑,她吓得惊慌大叫,条件反射地跳到程靖身上,他猝不及防接个满怀,朝后退了两步。 一上一下,目光碰撞,两人同时红了脸。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 淡淡月光下,青山绿水的绝美意境,亲密相贴的暧昧姿势。 她极力压制住那股呼之欲出的冲动,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说这里有萤火虫吗,在哪儿?” 程靖朝右侧抬抬下巴,“那里。” 她侧头看向右侧,果然瞧见浓密的草丛里闪烁着点点微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提着小灯笼穿梭在树梢之间,似坠入凡间的小精灵,又像一颗颗发光的星星。 夏芙心看得入迷,不禁感叹,“好美。” 程靖返回巨石,弯腰放下她,正欲起身,一只萤火虫倏然飞到两人之间。 夏芙心眼疾手快,双手合掌困住。 “抓到了。” 她亢奋大喊,缓慢地松开禁锢。 小小的萤火虫闪着橙光左右徘徊,用一种奇特的方式点燃两人的脸。 流萤绽放的柔光,将少女赤红的心照得通明透亮。 她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不想再压抑内心的冲动,她想释放欲望,想把那些控制不住的悸动转化成一个温暖的拥抱,或是一个撩人的深吻。 她心一横,鼓起勇气亲他的下巴,吻很轻,似羽毛般浅浅蹭过。 “你...” 他双眼发直,瞬间哑嗓。 长时间的沉寂让原本信心爆棚的夏宝宝有了退缩之意,她仰头看他,羞愧地想要逃走。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唔....!” 男人一把抓住她乱颤的手,俯身用力吻住她。 微凉的唇瓣沿着唇角一点一点卖力探索,夹杂着呼吸的黏腻,不知疲倦地来回厮磨。 舌尖舔过嘴唇,她浑身一颤,手指将他的衣服揪成麻花。 程靖似乎感受到她的慌乱,大手按住她的后颈,指尖轻轻磨砂细腻的肌肤,安抚她的同时,也在加深吻的浓度。 掌心的燥热很快?入体内,她感觉自己快被那团火焰点着,缓缓闭上眼睛,忘情地张开嘴... 男人喘着粗气停下,低低地笑。 “你笑什么?”她羞恼地问。 程靖没说话,低身将其抱起,亲密地放在自己腿上。 他垂眼看她,深沉的眸光比夜色还要浓郁,指尖温柔地抚过她的脸,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指腹的厚茧擦过耳朵,撩起成片酥麻。 在她的心脏即将暴毙之前,夜晚的低嗓沙哑入耳。 “继续。” 他低头堵住她的唇,强势撬开齿关,然后,湿热的舌头伸了进来.... 她脑子一片空白。 完了。 她不会呼吸了。 吻。(下) 夜风吹过,捎来丝丝凉意。 茂密的树木和潺潺流淌的小溪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幽静而神秘。 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混杂着聒噪的蛙声放声高歌,却盖不住小姑娘撩人的低吟。 男人的吻时而温柔时而粗暴,伸进嘴里的软物试探着撩拨舌头,搅乱她本就不稳的气息,那团烈火烧进体内,沸腾地直冒热气。 他察觉到她的紧绷的身体,唇瓣分离,眼睛红得发烫,“呼吸。” 夏芙心囧得想哭,“我...我不会。” 他轻笑一声,低头继续吻她,指尖滑过细腰,隔着轻薄布料克制地揉弄。 她乖顺地被他抱着又亲又啃,舌头在逃窜间被逮到,他咬住小舌猛地一吸,她全身都麻了。 原本揪住他衣服的手不知何时出现在下方,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撩起衣摆,指尖的冰凉贴着腹肌成型的硬块往上滑,一路摸到胸口,再沿着凹凸不平的沟壑缓慢下移,被人死死摁住。 小姑娘心虚地睁开眼,撞上男人眼底深邃的幽光,那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得人脸红心跳。 “你往哪儿摸啊?”他低声问。 她傲娇反问:“不能摸吗?” “现在不能。” “为什么?” 程靖环顾四周,悠悠道:“荒山野岭,你也不怕我兽性大发?” “不怕。”她嫣然一笑,“因为你是靖哥。” 他微怔,随即抬手敲她的头,认真地说:“除此之外,我也是个男人,万一把持不住....” 她天真地问:“把持不住会怎样?” 男人被她直白的问话哑了喉,半天憋出一句,“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她小声控诉,“你刚才亲我的时候可没当我是小孩。” “咳咳。” 他低咳两声掩饰尴尬,不自然地转移话题,“瀑布看了,萤火虫也看了,豆腐也吃了,回去吗?” 夏芙心板着脸装严肃,“你先把话说清楚,谁吃谁的豆腐?” 程靖勾了勾唇,坦然承认,“我,吃你。” 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她凑近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警告:“程靖,你别想赖账。” 他闻言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山谷间来回激荡。 这个傻姑娘。 他怎么可能赖账? 他求之不得。 * 下山依然沿用之前的公主抱,只是比起上山时的尴尬和局促,有过亲密接触的两人相处起来明显自然很多。 程靖回想起她那句类似警告的话,不禁感慨,“第一次听你喊全名,感觉有点不一样。” 她一本正经地解释:“以前我们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但从现在开始是平等的,所以,你别妄想以大欺小,我不吃这一套。” “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心情愉悦地和她打趣,“迎春巷一霸,我惹不起。” 夏芙心先是一愣,意识到他在揶揄自己,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泄愤似的印上深深的牙印。 “小狗才喜欢咬人。” “我这叫磨牙。” “所以,我是肉骨头?” “不然呢?”她被树林里凉飕飕的风吹得头发发颤,两手缠得更紧,嘴上还在埋怨,“哎呀,你大晚上的提什么骨头,说得我都饿了,突然好想吃程叔做的金牌酱大骨,撒上秘制辣椒粉,咬上一口,满嘴喷香的肉汁...” “提起吃的你就来劲。” “我这张嘴只对好吃的感兴趣。”她贴近他耳边,阴阳怪气地说:“像是某些人做失败的梅干菜扣肉,我看都懒得看一眼。” 程靖挑眉,“真的?” “假的。”她笑嘻嘻地抚摸他脖子上的牙痕,似乎对这处封印特别满意,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我免费给你当试吃员。” “不用免费。” 程靖盯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极力控制住想吻她的冲动,“一码归一码,给个优惠价。” “1万一次。” 男人沉默两秒,随即笑了,“你这是明着抢?” “你要是觉得贵,可以用其他方式交易。” “比如?” 夏芙心轻咬住下唇,神秘地用手捂住嘴,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男人的脸色瞬间丰富起来。 “不行。”他言辞犀利地拒绝:“我卖艺不卖身。” “哦。” 她惋惜地垂眼,“那算了,生意谈崩。” 程靖瞥过软萌可爱的小圆脸,视线落在被他吻红的唇上,妥协地叹了声,“摸可以,不能乱摸。” 小姑娘瞳孔一亮,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头埋在他颈边碎碎念叨:“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半点歪心思,我只是单纯的好奇,以及,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她停顿一秒,声音小小的,“刚才太紧张,没摸明白...” ——太可爱了。 他一下没忍住,吻轻轻落在她的脸颊。 她稍显诧异,随即掰起手指数数。 “你干什么?”他疑惑地问。 “记数。” 她红着脸回答,“看你今晚得亲我几次才肯罢休。” * 机车刚停进后门的车库,天空突然下起雨,短时间内转变为倾盆大雨,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程靖在车库找了一件雨衣给她披上,两人在雨中狂奔百来米,终于到达住的地方。 他上半身几乎湿透,清透的布料紧巴巴地黏着肌肤,头顶还在持续往下滴水,沿着楼梯一路蔓延至二楼。 他将她送到房门前,沉声叮嘱,“快去洗澡,怕感冒。” 夏芙心站着没动,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他壮硕的身影挡住楼道的光,滑过脸颊的水珠在昏暗光线下好似蜂巢滴落的蜜液,滑过轮廓分明的下巴和凸起的软骨,蜿蜒交错的水痕在黝黑肌肤上留下印记,像剧烈运动后的大汗淋漓,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性感。 “怎么了?” 她别过眼,吞吞吐吐地说,“这...这么看你....有点好看....” 程靖稍愣,低沉的笑音不绝于耳。 “我进去了。” 她羞得满脸通红,转身想逃,程靖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搂进怀里,往前两步把她抵在门上。 “靖哥...” 她仰头看他,心脏快得要蹦出来了。 程靖深深地凝着她,不懂她是如何在女流氓和乖乖女之间无缝切换的。 他一只手撑在门上,被雨水浸润过的手臂青筋暴起,紧致的肌肉线条流畅自然。 “刚数到几了?”他问。 强势的压迫感直击头皮,她怂得声音在颤,“4,哦不,5。” 他喉头一滚,压抑低喘,“再加一次。” “你....唔唔!” 暴戾的深吻一路长驱直入,唇瓣间激烈厮磨。 她有些吃不住这个力度,慌张地伸手想去抓他的衣服,结果半空被截住,反手困在腰后,他顺势往上一提,她被迫踮起脚接纳新一轮的攻势。 房门“哐”的一声巨响。 他弓着腰加深这个撩人的吻,滚烫的嘴唇沿着下巴缓缓亲到耳朵,急促的鼻息和粗喘声直往耳道里钻.... 隐忍的,狂热的,呼之欲出的情愫正在交缠的唇舌之间流淌,让人心生怯意的同时,忍不住想要沉迷。 夏芙心轻轻闭上眼,试着回应他的热烈。 * 两人吻得热火朝天,浑然不知这一幕把楼梯口的赵晞西和欧阳轩惊得目瞪口呆。 如此炸裂的火辣现场突然跳到眼前,任谁都得缓一缓。 硬汉粗犷的性张力和少女的娇软融合得恰到好处,水灭不了火,火点燃了水。 赵晞西看向欧阳轩,用气音问:“你带手机了吗?” “没有。” “我也没带。” 两人互看一眼,满脸懊恼加悔恨,异口同声道:“可惜。” 星晴。 午后,火辣辣的阳光铺满沙滩,清澈透明的海水在光下闪耀着钻石般的光泽。 海风迎面吹来,整排椰树随着风的波动欢快地摇曳身姿。 浪花轻轻拍打岸边,发出清脆且富有节奏的音律,宛若一曲动听的交响乐,时而舒缓低柔,时而热烈激昂。 * 沙滩双人排球赛正在火热进行中。 通过猜拳,谢以梵和程靖一组,夏芙心和欧阳轩一组,赵晞西自告奋勇当啦啦队,惧怕晒黑的她全副武装,防晒喷雾不离手。 夏芙心将球高高抛起,身后的欧阳作势要接,假动作成功骗过谢以梵,他一个箭步冲向预判球落地的位置,结果夏芙心跳起来一记猛攻,球精准打在谢以梵胸口,他捂着胸口痛苦倒地。 “夏大宝,你是打球还是打人啊?”他怨声载道,“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夏芙心走过来拉起他,不以为然地回怼:“竞技运动, 有点小伤小痛再正常不过,大老爷们别这么脆弱。” “脆弱?”男人奇怪i的自尊心勾起满腔愤怒,他咬牙切齿地警告,“你等着,梵哥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社会的险恶。” “呵。” 夏芙心两手一摊,不屑全写在脸上,“姐姐我让你一只手。” * 于是乎,双人排球赛逐渐演变成两人的恩怨局。 程靖和欧阳轩站在后头看戏,隔着排球网隔空对视,同时摇了摇头。 欧阳轩曾仔细分析过两姐弟前的孽缘,前世大概率是两只战绩惨烈的斗鸡,同样生性好斗,同样傲慢自大,同样菜得令人发指。 谢以梵凭借身高优势成功压制夏芙心,几次精准命中她的头,欣赏她晕头转向站不稳的傻样,正得意洋洋之际,后脑勺莫名挨了一记狠的,锤得眼冒金星,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程靖,“靖哥,咱俩是一队的。” 程靖面无表情道:“你头太大,过于醒目。” “啊?”谢以梵满眼荒唐,嘴唇微微打战,“35°的高温,你怎么说得出如此冰冷的话?” 话音刚落,捡起球的夏芙心火速穿过大网,直接往他头上砸,腹背受敌的谢大头委屈巴巴地嚎叫,迅速躲到程靖身后寻求庇护。 夏芙心笔直地站在程靖面前,两手叉腰,昂首挺胸,用眼神威胁。 程靖见着她就想笑,可碍于外人在场只能强行憋住,他清清嗓子,扭头冲谢以梵说:“你自求多福。” “靖哥——靖哥——啊!啊!啊!” 前面是少年绝望地呼喊,后头是铁砂掌落在后背发出的连连惨叫。 盘旋在天空的海鸥热情地为他伴奏,一曲“销魂”惊天地泣鬼神。 * 中场休息的间隙,几人在树荫下席地而坐。 负责后勤的赵晞西送来冷饮,夏芙心热到模糊,一口干完半瓶可乐。 谢以梵脱了上衣,冰水迎头浇灌,侧头看程靖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满脸不解。 “靖哥,你捂那么严实干啥?”谢以梵朝不远处的肌肉小青年抬抬下巴,“你看看人家,逮着机会就在姑娘面前炫耀自己的腱子肉,你也学着点,不然真当一辈子老光棍了。” 深知内情的欧阳轩和赵晞西视线短暂相交,不约而同看向另外两个当事人。 夏芙心正用冰可乐物理降温,余光偷瞥程靖。 程靖盯着大海发呆,思绪早已奔向天边,他忍不住回想前两日颇有意境的山谷夜游,回味那个湿热软绵的吻,在他怀里软成一摊水的姑娘。 “靖哥?” 谢以梵的手在他眼前晃。 “咳咳。” 程靖偏头看去,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夏芙心,她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他,他垂眼避开,耳朵瞬间红了,板着脸训谢以梵,“大庭广众之下,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谢大头噎一嗓子,不服气地哼:“你又不是没脱过,装什么纯啊。” “你说什么?” 谢以梵怕死地咽下口水,小声提醒:“就前段时间,咱俩一起去打野球,你一脱衣服,旁边大学的小姐姐们全跑来了,尖叫声吵得我耳朵都聋了,回家路上还在耳鸣。” 他随口的一句话,直接把程靖推上风口浪尖。 “咔咔。” 夏芙心残暴的捏扁可乐瓶,皮笑肉不笑的凝视程靖。 男人一脸无辜,沉声警告,“以前的事,你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那些都是你的光辉史啊。”谢大头浑然不觉身后灼灼的目光,自顾自地碎碎念,“换作是我,我必须给自己写个自传,名字就叫,《那些年闪闪发光的我》。” 夏芙心拎着小包起身,双颊通红,明显憋着一股劲,“我、去、换、泳、衣。” “你?泳衣?”谢以梵笑得前俯后仰,很没眼力见得补刀:“大宝,就你这五短身材还是别穿出来丢人现眼了。” 夏芙心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转身扬长而去。 谢以梵倒地还没坐起,头上又挨了一下,他不解地看向程靖,“为什么打我?” 程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头大碍眼。” “...” 谢以梵惨兮兮地抚摸大头,在心底和它对话。 请不用理会这些凡夫俗子的拙见。 只有我,懂你独特的美。 * 夏芙心从更衣室出来,一眼瞧见靠墙等待的程靖。 她装作没看见,径直往前走,身前倏然出现一堵肉墙。 她往左,他挡住,她朝右,他紧跟。 “你找我有事吗?”她昂头看他,眸底还在喷火。 或许是看惯了她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程靖莫名很喜欢看她耍小脾气时的骄横,夹带着一丝小姑娘的俏皮可爱。 “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我不要。” 程靖忽略她的口是心非,拉着她的手腕朝旁边的椰树林走去。 “我说了不要。” 她嘴上抗拒,假意挣脱两下,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他走。 海风迎面吹来,金灿灿的阳光融化了男人高大的轮廓,虚幻且不真实。 圈住手腕的掌心一点一点下滑,直到触碰到柔软的手指,他紧紧牵住,坚定地朝前走。 她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耳边响起一曲甜甜的情歌,《星晴》——周杰伦。 “ 乘着风飘荡在蓝天边 一片云掉落在我面前 捏成你的形状 随风跟着我 一口一口吃掉忧愁 .... 手牵手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望着天 看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连成线 背对背 默默许下心愿 看远方的星 如果听得见 它一定实现 ” 哄。 高耸入云的椰树在暖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摆,宛如翻滚的绿色海浪,撩起一片悦耳的沙沙声。 程靖将她带到椰林深处,确定四下无人才停下。 夏芙心背靠巨大的树干,避开男人深沉的注视,表情不自然地拉扯裙摆。 日系甜美风的泳衣粉嫩又可爱,但比基尼对于她这种平时衣着保守的人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 本想着成年人就该大胆朝成熟迈进,可真正接受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 男人的视线从她的脸缓缓移到胸前,划过那片诱人的春光,呼吸稍显不稳,“你确定....穿这个出去?” “怎么,不行啊?”她的心很慌,嘴依然硬,“你不是好奇泳衣有多可爱吗?现在看见了,好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只是....” “只是什么?” 他弯腰贴近她耳朵,低低地笑,“我都还没认真看过,不太想给别人看。” 她听懂了,小脸羞得发烫,细声嘟囔,“流氓。” “流氓?”程靖近距离凝视她的眼睛,唇角幅度持续上扬,“那晚要不是我及时摁住你的手,你就摸到不该摸的地方了。” 她心虚解释,“我又不是故意的。” 程靖没吱声,眸光紧盯她低垂的眉眼,忽然很想抱抱她,可身上湿透的衣服像是水洗过,他不想弄脏可爱的泳衣。 “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她很诚实,“嗯。” “因为我脱衣服?” “对。”夏芙心不是藏着掖着的性子,话也说得直白,“我这个人占有欲很强,也特别容易吃醋,只要是贴上我标签的东西或者人,都得学会安分守己。” “我知道了。”他用平视的角度和她沟通,字里行间皆是温柔,“以后我会注意,热死也不脱。” 她“扑哧”一声笑,立马从小包里翻出刚才的运动装,当着他的面套在比基尼外,心底那抹忐忑瞬间消散,果然还是包裹严实比较有安全感。 程靖愣住,“你——” “你听话,我也听话。”她仰头冲他微笑,“泳衣穿给你看过,你也算不虚此行。” 男人瞳孔涣散,满眼都是她的笑,像是被人吸走魂魄,体内叫嚣的热焰持续升腾,燃烧在这幽静的椰树林。 “想亲你。”他低声道。 夏芙心用力拽紧小包,明明已经亲过好几次,还是紧张到无法呼吸。 “唔。” 点头的瞬间,男人的脸迅速压下来,交缠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热.... 电光石火间,谢以梵震耳欲聋的嘶吼响彻整片椰树林。 “夏大宝——大宝——大宝——夏大宝——” 夏芙心惊慌失措地推开他,小包掉在地上,她迅速捡起,挥手冲他说拜拜,“我...我先走一步,你晚点再出来。” 人很快跑没影,程靖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什么意思? 他这是被人嫌弃后再抛弃吗? * 北海的夜晚一片安宁,唯有柔和的海风吹响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 床上的人儿翻来覆去地打滚,时不时偷瞄两眼手机,看着没有回复的对话框各种唉声叹气。 赵晞西似乎察觉到她的焦虑不安,拿起手机便往外走。 夏芙心一跃而起,“西西,你去哪里?” “睡不着,我去找欧阳聊聊天。”她走到门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再翻下去床都要塌了,有什么问题当面问清楚,不要一个人在这里瞎想。” 夏芙心很想反驳,可细想下来她的话也不无道理。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先抛下他逃跑,后来玩游戏也是,她生怕被谢以梵看出端倪,全程刻意避开程靖,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小姑娘沮丧地想,他心里应该很难受吧,否则也不会故意不回她消息。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被这么对待,恐怕房间的天花板都会被她捅得稀巴烂。 * “咚咚。” 敲门声响了三次。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门突然开了。 她心急地朝里走两步,站在半裸的男人身前,张嘴就是质问:“你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程靖微怔,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浴巾,解释道:“我刚才在洗澡,出什么事了?” 夏芙心长吁一口气,喃喃道:“没什么。” 两人就这么僵持片刻,最后还是程靖先开口,“你要不要进....” “要。” 她直接打断,绕过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房间。 程靖顺手关上门,郁闷一下午,堵在心头的那口气终于舒畅。 * 夏芙心大咧咧地盘腿坐在他的床上,看着他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行李箱里翻出一件衣服刚要套上,偏头瞥见那抹灼烫的注视,他停下动作,认真问她,“需要穿吗?” “随便你。” 她还是羞的,即使私心想要多看两眼。 程靖抿唇轻笑,迭好衣服重新放回原处,靠近她的同时不忘系紧裤头的细绳,也不知道是在防爱吃豆腐的小姑娘,还是易失控的自己。 他很克制地隔了一个身位坐下,主动挑起话题,“高考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后天。” “紧张吗?” “不紧张。”她嘚瑟挑眉,“我估过分,没问题。” “我相信你。”他抬手摸她的头,“你一直都很优秀。” 她顺势抓住他的手握紧,悄无声息地挪近一寸,好奇地问:“你当年考了多少分?”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小姑娘眼珠一转,揶揄道:“你总不能比谢以梵还低吧?” “他几分?” “300出头。” “比他好一点。”程靖不好意思地笑,“4开头。” “那也很棒了,毕竟对于你们这些不爱学习的人来说,这个分数还算拿得出手。” 他侧头看她几秒,忽然凑到她眼前,鼻尖蹭过鼻尖,哑声问:“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夸你。”她颤着呼吸,声音小小的。 程靖本没想干什么,可她这副含苞待放的羞涩样看得眼热心痒,正欲起身时被她一把拉住,嘴唇倏地擦过下颌,蜻蜓点水地一个吻。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吱声。 “我...我在哄你。”她羞得不敢看他,鼓起勇气把话说完,“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这样哄,不够。” 她心跳颤得厉害,“....那我该怎么做?” 他伸手探向她的脸,拇指滑过柔软的唇瓣,嗓音低沉。 “亲这里。” 熄火。(一更) 窗户拉开一条细缝,屋内的冷气压不住渗进缝隙的燥热,在短时间内攀上高峰。 火光自胸口蔓延,点燃藏进五脏六腑的引线,沸腾的岩浆随即爆开。 夏芙心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黝黑的脸,刻进骨子里的熟悉感轻而柔地撩拨呼吸,她回想起成长的点点滴滴,似乎每一个有关于她的重要时刻,程靖都会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画面里。 记忆最深的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长辈们相约去外地旅游几日,山中无老虎,四只小猴子开启称王称霸模式。 谢以梵不知哪根筋接反,非要挑战雨天爬山,几人拗不过他的软磨硬泡便去了,下山时夏芙心一不小心踩空,摔得浑身是伤。 接到电话的程靖火速赶到医院,他发了好大一通火,罪魁祸首谢以梵被他单拧出去骂了半个小时,回来后眼圈深红,抽泣着抹眼泪,可想而知暴怒状态下的男人压迫感有多强。 那晚,他把所有人赶回家,自己留在医院守夜。 后半夜,夏芙心被噩梦惊醒,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回过神发现是程靖的手。 她心口猛跳,触电般地收回。 “靖哥。” 他认真查看她腿上的伤,嗓音软下去,有了温度,“伤口很疼吗?” 夏芙心轻轻摇头,独自面对他时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不定,不知该往哪里放。 “疼就告诉我,我去找医生。” “好。” “睡吧。” 程靖起身替她盖好被子,白净的俊脸在月光下悄然绽放,“我在这里。” 近距离的凝视令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心生荡漾,陌生的悸动感在心间迅速生根发芽。 16岁的夏芙心选择无视,将那股道不明的情愫深深埋藏。 19岁的她选择主动出击,喜欢本就应该热烈张扬,勇敢表达,大胆去爱。 * 陷在回忆中的夏芙心宛如木头人附体,嘴角扬起诡异的微笑。 程靖抬起手轻戳她的脸,“小芙?” 下落的瞬间被她抓紧握在手心,涣散的聚焦点逐渐明晰,记忆里的白皮少年转变成黑皮硬汉,同样都是他,却是不一样的味道。 蜻蜓点水般地吻蹭过他的嘴角,她起身想开溜,尝到甜头的男人哪肯轻易放过她,一把圈住手腕拉到腿上。 她慌张低头,他抬头吻了上去,修长的手指顺势插进发间,微微偏头,湿吻浓度直线加深,两片紧贴的嘴唇泡在温水中肆意搅动,似缠绕的海草边缘沾染明火,严丝合缝地缠住她的心。 鱼儿离不开水,更不会溺水。 但她会,溺在这片欲望交织的海里,一面害怕,一面不舍。 程靖感受到她的僵硬,环在腰间的手臂松了力,笑带宠溺,“呼吸。” “我、我知道。”她吐字不利索,舌头是麻的,“不要你教。” 他抿唇一笑,意犹未尽地还想继续,凑近的脸被巴掌遮盖,愣神的两秒她主动亲上来,夹带几分想要证明自己的狠劲。 她两手强势捧起男人的脸疯狂啃咬唇舌,下口太重,他皱眉闷喘,滚烫的指尖无意识地摸进衣摆,薄茧蹭着后腰轻轻打滑,抵着微凸的背脊蜿蜒上滑,欲望在升腾,蠢蠢欲动。 “唔...”小姑娘喉音发颤,“好痒。” 怯生生的呢喃飘过耳际,程靖如遭电击,抽离手的同时抱起她放在大床,默不作声地跑去找了一件衣服套上,余光瞥过桌上的烟盒,是战友给的,他收了,但没抽,此时正好派上用场,用来熄火。 “我可以抽根烟吗?”他问。 小姑娘不懂他突如其来的距离感,诧异之余有些许委屈,郁闷地点头。 他径直走到窗边,火机窜出微弱的蓝光,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点着,深深吸了两口,魂飘了回来,拽回逃远的理智。 房间忽然安静。 夏芙心倏地站起身,双颊微鼓,明显憋着气,“你忙你的,我回房了。” 她疾步走到门前,房门拉开小口,突然出现的男人出手摁死,黢黑粗壮的胳膊晃过眼前,她被关门的重音吓一跳,从他怀里缓慢转身。 程靖弓着腰平视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浅淡的烟气扑鼻而来,混杂着沐浴过后的清香,意外地不难闻。 “嗯。”她坦然承认,顺带指控,“你冷暴力我。” 他听着笑了,盯着人儿幽怨的眼神,很想抱着她亲吻,又害怕收不住的欲念再次吞没神智,拽着他坠入无妄之海。 “我不是冷,我是慌。” “慌?” “我不想那么快。”他眼睫垂落,耳根泛起红潮,“但我好像控制不住。” 她明显没听懂,“控制什么?” 程靖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想着半天没想好措辞,最后还是回过神的夏芙心出言点破,“你是说...那个?” 他愣住,“哪个?” 她羞红了脸,“咳,床上。” 程靖尴尬地摸鼻子,单音节都能听出羞涩,“嗯。” 夏芙心捂嘴憋笑,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如长辈般存在的男人,居然会有娇羞的一面。 “笑什么?”他不悦蹙眉。 她憋笑憋得全身发抖,嘴还是硬,“我没笑。” 程靖脸更红了,盯着那张灿烂的笑脸,没忍住亲了一下,假模假样的威胁:“不准笑,再笑我就...” 小姑娘丝毫不惧,甚至还敢蹬鼻子上脸,“你就怎么?” 他哑然,半天憋出一句,“不敢怎么。” 她从小生活在他的威严之下,忽然之间翻身做主人,藏不住地小嘚瑟,“以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去找程叔告状,他绝对会站在我这边。” “嗯。”程靖点头表示认同,“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那你呢?” 小姑娘仰头看他,听见胸腔内颤动的心跳声,一下颤着一下。 “你喜欢我吗?” 侵占。(二更) 程靖怔住,低头盯着那双忐忑又期待的眼睛,唇角笑意泛滥。 其实在部队当兵时,他曾脑补过自己向她表白的场景。 也许是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或是雷雨交加的深夜,他站在她面前紧张得手脚发抖,沉默着讲不出话。 然后,急性子的小姑娘不耐烦地催促,他更慌了,磕磕巴巴地道出心底的话,“我,我喜欢你。” 再然后,她拒绝,全剧终。 程靖经历过无数次画面重建,永远都是悲剧收尾。 他一直知道她有多优秀,所以不敢奢望,却又忍不住向她靠近。 人的贪欲是不断递增的,最初你只是渴望一个微笑,后来你开始幻想拥抱,最后贪心地想要全部。 正如此刻,海边民宿的小房间里,小小的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 屋外的海风吹得窗户狂响,那种感觉很奇妙,有一种生死相依的宿命感。 如果遇上世界灭亡,在生命的尽头有她陪伴,他此生无憾。 * 夏芙心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再看一直傻笑不吱声的男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也没反应,她赌气似的摸进他的衣服里。 指尖轻轻滑过他紧实性感的腹肌,她双颊红透,直观感受到解锁身体的秘密所带来的冲击,手不自觉地摸到内裤的边缘,再往下,触碰到奇怪的硬物,程靖死死摁住,喉音发哑,“干什么?” 她羞得恨不得钻地缝,细声细气地问:“我摸错了,可以重来吗?” 程靖微愣,随即大笑,弯腰把她抱进怀里,沙砾的粗嗓泡在蜜糖里,呼吸透着甜腻,“时间还很长,我们慢慢来” 夏芙心好奇,“多慢?” 他皱眉思索,给出答案,“怎么也得一年吧。” 她简直惊为天人,“你是老古董吗?” 男人低笑,“怎么,馋我身子?” “没有。” “真的?” “假的。”她诚实地说:“是有点儿馋,但不多。” 程靖笑着摸她的头,恢复长辈说话的口吻:“以后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夏芙心不以为然,“那你先把谢以梵吊起来打一顿,他电脑里至少有几个G的硬盘。” “回去我就帮他全部清零。” 她稍稍脑补谢大头撕心裂肺的惨叫就觉得好笑,埋头在他胸口蹭了蹭,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像是被子在阳光下暴晒过,温暖又安心。 两人腻腻歪歪地抱了一会儿。 程靖听见她肚子发出的叫声,准备下楼给她弄点吃的,刚要开门便听见楼梯那头急促的脚步声。 “救命啊,靖哥。” 谢以梵哭天喊地跑来砸门,“下面来了几个小屁孩打球贼他妈厉害,我堂堂江州流川枫被虐成狗,再也没脸回去面对江东父老了,呜呜呜” 屋里的夏芙心大气不敢出,一个劲用眼神加唇语示意程靖把他赶走。 若是被大嘴巴谢以梵知道她和程靖的事,迎春巷绝对要翻天。 敲门声不断加重,唯恐扰民,程靖不情愿地拉开了一条细缝,猴急的谢以梵推门硬闯,幸亏男人反应及时,差点给他溜进来。 程靖沉声驱人:“你先下去,我马上来。” 谢以梵也是聪明人,看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就知道有猫腻,探头往缝里瞧。 “靖哥,你屋里有人?” 男人面不改色,“没有。” “——阿秋。” 一个响亮的喷嚏横空出世,三人同时愣住。 夏芙心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程靖无奈地摸摸额头,谢以梵在短时间内脑补了无数种可能性,最后在最合理的答案上画圈,一脸敬佩地竖起大拇指。 “要不说还得是靖哥,快,实在是快。” 屋里的人听得一知半解,谢以梵身子一转,潇洒挥手。 “放心,我口风贼紧,绝对保密。” 谢以梵走后,夏芙心扯扯程靖的衣服,“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男人叹了口气,半开玩笑的口吻。 “迎春巷喇叭王,申请出战。” * 欧阳轩和赵晞西从海边溜达一圈回来,刚进民宿便被神秘兮兮的谢以帆拉到一边。 “我告诉你们一个惊天大秘密,但你们答应我必须保密。” 两人默契地互看一眼,竖起耳朵静等下文。 “靖哥他谈恋爱了。”谢以梵抛出重磅炸弹。 欧阳轩脸色微变,还以为他们不小心被抓到现场。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去他房间找他,他死活不肯开门,里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那叫一个千娇百媚。你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不能是在床上看书学习吧?” “靖哥又不是你,脑子里全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欧阳轩淡声回。 谢以梵轻哼一声,“老子说得好,食色性也,饮食和性爱是人类最基本的欲望,谁也不比谁高尚。” “那是告子说的。”欧阳轩小声补刀。 “我他妈管他是谁说的。”谢以梵瞬间破防,“你听话能不能听重点,重点是万年单身狗靖哥终于脱单了。” “哦。” “就一个哦?” “不然呢?”欧阳轩微笑,“我用脚给你鼓个掌?” “你” 谢以梵脸红发紫,一口老血差点没上来。 始终安静看戏的赵晞西试探着问:“你看清是谁了吗?” 少年的脸上立马浮起坏笑,八卦之魂持续燃烧。 “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 谢以梵刚要说话,只见一抹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民宿老板的妹妹小雨抱着一床被单走下楼。 “喏。”谢以梵朝那方抬下巴,“答案就在前方。” 赵晞西和欧阳轩瞄了眼,同时松了一口气。 欧阳轩很自然地问她:“你想喝点什么,我去拿。” “茉莉花茶,无糖的。” “好。” 欧阳轩转左去民宿前台买饮料,赵晞西转右回房间休息,被忽略的谢以梵孤零零地立在路灯下,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断拉长,短暂失落过后,他拿起手机继续忙活。 * “叮叮。” 手机震动音连续响起,夏芙心掏出手机一看,是谢以梵发来的微信。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靖哥谈恋爱了。』 『快问我是谁,快。』 『算了,我告诉你吧,她就是』 往下是一段很长的空白,她心惊胆战地往下滑,到底的那瞬,两个字蹦了出来。 『小雨。』 过山车的刺激简直要人老命,夏芙心用力捂住胸口,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怎么了?”程靖柔声问。 “没什么。” 她歪头靠着他的肩膀,拽着他的手指玩,冷不丁冒出一句,“一年太长了。” 他没听清,低头凑近,“什么?” “程靖。” 夏芙心郑重其事地喊他全名,抿唇轻笑,“我想早点吃掉你。” * 她的喜欢简单又粗暴。 好想占有他。 侵占他的身体,还有心。 ———— 治愈。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海风刮得很大,烈日灼烧,晒得人睁不开眼。 谢以梵独自站在海边吹了半小时的风,等到夏芙心几人来找他,他虔诚地双手合十,冲着辽阔大海念念有词。 夏芙心疑惑:“你在干什么?” “许愿。” “希望自己多考两分?” “错。”谢以梵板脸严肃,一字一句道:“我是希望你们能多考两分。” 话毕,他偷瞄了眼欧阳轩,小声同夏芙心说悄悄话,“我今早起来右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思来想去唯一担心的人就是欧阳,高考前天他高烧不退,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成绩。” 夏芙心见他眉眼皱成一团,出言戏谑:“你现在怎么跟个老婆子一样,成天担心这个操心那个。” “那我能怎么办?”他伸手替夏芙心遮挡阳光,长长叹气,“我的世界只有你们,谁的事都是我的事。” “你别说了,再说我要哭了。” 谢以梵挑眉,“是感动吗?” “不。”夏芙心假笑,“是反胃。” 谢以梵:“” “夏大宝你别跑,看我一巴掌劈死你。” 他气急败坏地追赶跑远的小姑娘,欧阳轩朝前方追逐的两人大喊一句,“靖哥。” 谢以梵步子骤停,慌乱地左右张望,确定男人不在,他拍着胸口细喘,“谎报军情是真的狗,吓死爷爷我了。” 等他回想起自己的追杀任务,夏芙心已然跑出百米远,他神色幽怨地回头瞪欧阳轩。 欧阳轩一如既往地淡定,路过他时轻瞥一眼,“看什么,走了。” 谢以梵虽有怨气,依然屁颠屁颠地跟上,强势挤进赵晞西和欧阳轩中间,贼兮兮地问他:“如果我和夏大宝中间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欧阳轩脱口而出:“夏夏。” 谢以梵嘴唇抖动装可怜,“你能不能稍微考虑下我的感受,犹豫两秒能死吗?” “哦。”欧阳轩沉默两秒,温柔补刀,“夏夏。” “操。” 谢以梵内伤未愈又添一伤,转头再看一席暖黄色长裙,美得不可方物的赵晞西,他唇瓣微动,最终摇了摇头,“算了,问了也是白问,自取其辱。” 他两手背在身后,小老头似的疾步往前走,走着走着便跑去追海鸥。 绚烂的阳光落在他的身后,莫名有种看哑剧的诙谐感。 欧阳轩不自觉地笑起来,拧开无糖可乐的瓶盖递给赵晞西,她抿了一小口,侧头看他,“你紧张吗?” “已成定局的事,没什么好紧张的。” 他沉默片刻,低声补了一句,“我估过分了。” “怎么样?” 欧阳轩淡笑不语,很自然地避开话题,“我们走快一点,不要掉队。” * 午后的高温直线上升。 四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达到网吧,挑了靠近角落的位置四连坐。 谢以梵从进门开始便絮絮叨叨地嫌弃网吧这里不好那里需要改进,嗓门大到引来老板的死亡凝视,若不是夏芙心出手捂住那张烦人的嘴,搞不好真的惹火上身,今天出不了这扇门。 四人排排坐,整齐划一地打开查分的网页,输入学号时,夏芙心已经紧张到无法呼吸,指尖颤巍巍地按键,正要敲下最后一个数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浑身一颤,掏出手机见是程靖发来的信息。 CJ:『多少分?』 大福星:『正在查,你别催。』 CJ:『放轻松,不要紧张。』 夏芙心勾唇一笑,想说到底是谁更紧张? 正要回消息时,谢以梵不知何时闪现在她身后,见她对着手机傻笑,好心按下最后一个数字。 “哒。” 细细听,是梦想开花的声音。 “卧槽,卧槽,卧槽。” 接连叁个激情昂扬的骂腔,整个网吧的人全都看过来。 “635,夏大宝你真他妈的牛,比我两倍还要多。” 分数报出来,赵晞西和欧阳轩也迅速围了上来。 夏芙心直愣愣地盯着屏幕,手脚发麻,脑子也是麻的,陌生又惊喜的数字化作一缕清风直击天灵盖。 不夸张地说,之前的几次模拟考都在620分左右徘徊,这次完全称得上是超常发挥。 赵晞西疯狂摇她的肩膀,“夏夏,你太厉害了。” “我我” 夏芙心激动地说不出话,压住内心的狂喜反问赵晞西,“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和我预想的差不多,反正过线了。” “那就好。”她的视线缓缓转向欧阳轩,笑着说:“考神还没说话,我们哪敢猖狂。” 欧阳轩脸上的笑淡了些,目光停留在她的分数上,轻声开口,“刚才路过商业街时我看见一家烤饼店,你们饿不饿,我去买点过来。” 敏感的夏芙心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刚要多问两句,谢以梵冒出来插嘴:“我要吃牛肉的。” 欧阳轩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等他离开,夏芙心越想越不安,扭头问两人,“谁记得欧阳的学号?” 谢以梵举手,“我。”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敲键盘,回车键收尾,分数倏地跳到叁人眼前。 往后是长达十秒的沉默,冷空气瞬间凝结。 谢以梵嘴巴蠕动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不小心吞了进去。 欧阳轩高考总分,602。 这个分数于其他人而言或许算是高分,可对于把学习当作生命全部意义的欧阳来说,无异于是考砸了。 “那,那个,他确定是出去买烤饼吧?” 谢以梵结巴起来,心脏怼着喉头狂跳,“这里好像离海边不远。” 夏芙心在短时间内经历大起大落,不知该为自己开心还是为欧阳惋惜,话音颤得厉害,“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赵晞西也跟着紧张起来:“你们别吓我,欧阳那么成熟的人不会干傻事的。” 谢以梵压低嗓音,模仿灵异电台的声音,“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个真正想要结束生命的人,表现越正常越诡异。” 叁人面面相觑,同时撒开脚丫子往外跑。 站在门口抽烟的小黄毛差点被谢以梵撞飞,怒骂几句听不懂的本地话。 换作以前谢以梵的暴脾气那里受得了,可心系欧阳的他居然低眉顺眼的道了歉。 来到商业街后他们分头找人,谢以梵绕了两大圈才找到那家烧饼店,果真没见到白衣少年的身影。 他越脑补越害怕,扯着破锣嗓子大喊欧阳的名字,哭腔冒了出来。 “欧阳欧阳” 路过一条小巷时,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谢以梵骤停,剧烈运动后气喘吁吁。 欧阳轩蹲在地上像一颗安静的蘑菇,掰开手里的烧饼喂给几只流浪猫,看它们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浮起一丝笑。 听见动静,他侧头看过来,就见谢以梵铁青着脸朝他走来,额前还在狂滴汗。 他缓缓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谢以梵冲过来用力抱住他,顺便把湿汗蹭在他的衣服上。 欧阳很意外地没有躲开,亦没嫌弃,大概是感受到谢以梵的担心。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 谢以梵“嗷”的一声,“我他妈以为你想不开跳海了。” “跳海?”欧阳蹙眉,“为什么?” “我看见你的高考成绩了。” “所以?” “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分数和我预估的一样,有什么接受不了。”欧阳停顿一秒,悠悠道:“虽然有点可惜,但也谈不上绝望。” 话毕,欧阳挣脱他的束缚,谢以梵在放开他的同时不忘顺走装烧饼的纸袋,大咧咧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是牛肉的吗?” 他推开谢以梵径直往巷子口走。 “牛肉的刚才喂猫了。” “那这个是?” “素的。” “”谢以梵斜眼看他,“我在你心里还不如几只流浪猫重要是吧?” “当然。”欧阳哼了声,“至少它们不会把鼻涕擦在我身上。” 谢大头瞄了眼他衬衣上那抹潮湿的印记,默不作声地啃烧饼,抬眼瞧见街那头的夏芙心和赵晞西,挥手朝她们示意。 “欸,这边。” 姐妹两人远远瞧见欧阳,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阳光如火烧般炙热,均匀地铺洒在四人身上,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向对方,犹如四块强力磁铁,仿佛生来就该黏在一起。 谢以梵走着走着突然停下。 “欧阳。” “嗯?” “如果你不开心,随时找我,我随时都在。” 白衣少年抿了抿唇,心头乍暖。 以前的他会冷冷地骂一句,“傻子。” 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温暖。 他唇角微勾,绽放微笑。 “好。” 梦想碎了一地。 友情在治愈他。 期限是,永远。 ————